我没理他,对着耳机说道:“酒酒,你先撑住,总之要把你最贤惠得体端庄大方的一面拿出来,我这边有点状况,先处理一下。”
说罢,我就摘掉了蓝牙耳机,同时看到李明朗也摘掉了他的。
很好,王对王。
李明朗的情绪似乎比白天高涨了许多,尤其是那双眼睛,目光灼灼:“原本我没想过要和好邻居针锋相对,可是合同已经签了,如果收手就是违约,所以这单生意我必须进行到底。”
说话间,服务员也给我上了一份主菜,好像是牛舌一类的东西。
我一边向那条舌头进攻,一边说:“结婚这种人生大事,怎么到你嘴里就成了生意了?就算你的初衷是帮你的客户争取幸福,可是你们到底是侵犯了我的客户的权益。倘若真让你做成了这笔买卖,那我的客户势必要面临被抛弃的局面。你帮一个女人挽救幸福,是建立在另一个女人的痛苦上。这么缺德的生意,毁约也罢。”
我塞了一小块牛舌进嘴里,努力咀嚼着:“如果你肯收手,我和我的客户都会用实际行动感谢你,不就是钱么,在幸福面前,钱算什么?我的客户出手大方,看在咱们好邻居的份上,我也会帮你向她求一个丰厚的大红包。但如果你们非要打对台,我和我的客户绝对奉陪到底,一分一毫都不会退让。到时候人财两空了,可别后悔。”
李明朗深深看了我一眼:“我刚才已经说了,我没有要针锋相对的意思,我只希望能在不伤害双方权益的前提下,和平解决。如果你和你的客户愿意给我们几天时间,我的客户一定会很感激。而且这对双方来说,都是一个试验真心的好机会,可以看清楚这个男人是否经受得住考验。如果受得住,自然是皆大欢喜,如果受不住,那这个男人就是丢了也不值得可惜。”
“说白了就是让我们给个机会,让他俩单独相处是么?”
我注意到李明朗的右手比刚才更迟缓了,真不明白他干嘛点这道菜,我索性站起身,在他惊讶的注视下,将他桌上的盘子拿到自己面前,又拿走他的刀叉,将余下的牛肉切成小块,就像上次为我服务的那次一样。
直到我将盘子和刀叉交还给他,一抬头,又对上那双含笑的眼。
我垂下眼,专心攻向那条舌头:“你我都很清楚大禹是个很念旧情的男人,否则你就不会让小甄带着他以前送的那些礼物。大禹的弱点在你面前暴露的这么彻底,你还让我们将他交给你?这不是羊入虎口么?以你的经验和你对男人的了解,大禹根本招架不住你那些阴招损招,你凭什么让我答应你那些不平等条约?”
李明朗意有所指的看了一眼桌上的价签:“为表诚意,你可以将这顿饭算在我账上。”
“无功不受禄。”
“别这么着急拒绝,你先看看自己有没有带钱。”
听到这话,我心里一咯噔。
自从成了一名光荣的月光族,我就开始逼自己养成了出门不带卡就只带现金的习惯,平时上下班兜里也就揣个几十块,而刚才打车时已经付掉了一大半,如今可能就只剩下十来块了。
我小心翼翼的看向李明朗:“你怎么知道我钱不够?”
“根据平日观察所得。你呢,你又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我支支吾吾了一会儿,正想编个理由搪塞过去,却听他道:“你该不会翻过我的纸篓吧?”
我刚想反驳,李明朗却没给我机会:“没关系,那些事我都可以不跟你计较,只要你能给我个机会请你吃顿饭,再给我和我的客户三天时间,测试一下大禹到底是不是真如你所说,是个旧情重于一切的男人,先前的都可以一笔勾销。”
我正准备冷冷的回一句,“我可以找酒酒过来帮我买单,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再喝一口酒,等着欣赏他的挫败。
可就在这时,酒酒那桌就传来大禹的低吼声:“够了,你们让我静一静!”
等我望过去时,大禹已经箭步离开,酒酒也拿起外套追了过去。
我小声叫道:“酒酒,酒酒!”
可是酒酒却理都不理我……
我连忙重新戴上蓝牙耳机,那边正传来酒酒的哭腔,她抽噎着把刚才的经过讲了一遍,大概是小甄说了些什么刺激她的话,她一个忍不住就呛了回去,没了李明朗背后支招的小甄,自然也恢复了本性,很快呛了回来,一来一往的唇枪舌战了好几个回合,直到将自始至终默不作声的大禹刺激的走人……
听到这里,我不禁扶额叹气,叫酒酒先回来帮我结个账,可是酒酒却仿佛没听见我的话,直说一定要追到大禹,就匆匆挂了电话。
一串忙音过后,我无奈的抬起头,正撞见李明朗略带嘲讽的眼神:“连你的救星也走了,怎么样,考虑一下我的提议吧。”
我深吸了一口气,四处张望的寻找成大功的影子,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好像从刚才进来就没见过他。
对面的李明朗不紧不慢的提醒道:“他今天不在。”
我一愣,刚想着要不要打个电话给小米或是程伊伊,李明朗又道:“你不用替我省钱,你前男友上次给我办了一张八折卡。”
我又深吸了一口气,就像是被这话踩中了死穴一样,想也不想就拿起放在桌上的手机,翻出成大功的号码。
成大功的声音比之前还要沙哑,他一上来就咳嗽了两声,说下午他已经给我妈打过电话了,帮我圆了谎,让我放心。
我慢了半拍才道:“我找你不是为了那件事……”
然后,我捂住听筒小声将情况交代了一遍,请他先帮我记账,明天一定如数奉还。
成大功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会和今天的值班经理说,让他免单。你我之间,就不要谈钱了。”
我又谢了他几句,还假客气的谎称改日请他吃饭当做赔罪。
谁知成大功问道:“改日是什么时候?”
“就是改日呗……要不,你定?”
我以为成大功会拒绝的,可他却说:“好,那我定好了告诉你。”
“好啊,好,我等你哦……”我又干笑了两声,匆忙挂断电话。
对面传来李明朗不阴不阳的声音:“我记得有些人说过,要活的有骨气,还要和前男友划清界限,怎么现在为了一顿饭,连骨气都可以变卖了?”
我握紧刀叉,用力切向那个躺在盘子里长得十分碍眼的牛舌头:“连以前的死敌都可以合伙开公司了,前男友又怎么不能握手言和?而且人得先填饱肚子,再说其它。在我看来,跟前男友赊一顿饭和跟你赊一顿饭,意义大不相同。最起码,前男友不会让我去说服我的客户,给她的未婚夫和前女友制造三天单独相处的机会,光凭这点,我这骨气就卖的值。”
“这么说,要是你将来和你前男友复合了,是不是也该感谢我今天给你们制造了一次机会?”李明朗放下刀叉,拿起餐巾抹了抹嘴。
我注意到,他的盘子里还剩下半块牛排。
我又嫌弃的看了一眼自己盘子里的牛舌:“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也会给你包个媒人大红包,再给你办个这家餐厅VIP七折卡。”
“七折?口气真大,还没当上老板娘呢,就学会败家了。”
“这不叫败家,这叫酬宾大放送,只对VIP客户李明朗先生独家开放。看在我这么大方的份上,你是不是也该回馈点什么?”
李明朗兴味颇浓:“比如?”
“比如,以后你们公司的客户,顺便介绍他们到楼下来。我们公司不仅承办婚礼策划和婚纱定制,还愿意给这样的优质客户打九点五折。当然,作为对介绍人的感谢,我们公司还愿意给贵公司一笔介绍费。”
李明朗的笑声里充满了愉悦:“这件案子还没了结,就打起我以后的注意了?行啊,只要你能说服你的客户,我这里什么都好谈。”
“不好意思,只除了这一条。再说,帮客户争取幸福,未必只有拆散别人这一条道,你接触过那么多痴男,难道就没有一个适合小甄么,为什么非得一棵树上吊死?”
李明朗望着我:“如果小甄能像你一样看的开就好了。可是有人偏爱吃回头草,怎么劝都劝不住,要不然我也不用麻烦。”
论起指桑骂槐的功力,真是没人比得过李明朗。
我拿起餐巾擦了擦嘴,站起身:“看来是没得商量了。”
李明朗在前台结账时,我就站在入口处等他,还拿出手机,趁他不注意偷拍了一张。
无需美颜相机,也不用任何滤镜修图,这样的身材,这样的气质,只要他愿意,他就是改行当流氓,也有一大群大媳妇小姑娘上赶着半推半就。
我把照片发去了朋友圈,小米立刻跑来点赞,还跑到私聊窗口问我,是不是已经和李明朗进行到食髓知味、欲壑难填的地步了。
小米也只有在这种时候,才会发挥出她那让人叹为观止的成语功底。
我告诉小米,我事业起步的第一个敌人就是李明朗,除非我shi吃多了撑的,才会和他那啥。
小米却说,我最大的毛病就是没有自知之明,不该爱的爱的死去活来,该爱的却画地为牢。
我正想反驳小米,小米又说,今儿个是她和庄胜宇的相识纪念日,他们要去happy hour,没时间和我鬼扯了。
小米匆匆挂断,留下我一个人哑口无言。
我和李明朗一前一后走出门口,迎向呼呼冷风,这才注意到他手里拎着个外卖盒。
“哎呦,李老师这么有钱,吃饭还打包?”
“我再有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能省一顿是一顿。”
我从兜里摸出口香糖盒,倒了两颗扔进嘴里:“说的也是,这么高级的牛排,拿去喂狗也好啊。”
李明朗不语,只是盯着我的嘴巴看……
怎么,难道正在心里骂我狗嘴吐不出象牙么?
沉默在我们中间大剂量的滋生着,他的眼睛却不懂什么叫非礼勿视,看得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只好将口香糖盒递过去。
“吃么?”
他伸出手,我给他倒了两颗,他扔进嘴里嚼了两下:“味道挺一般的。”
“那你吐了!”
坐在地铁里,我又反复想了想李明朗的话,其实在某种程度上,他的话是有一定道理的。
如果大禹最终能经受住考验,那这个男人是值得酒酒嫁的。但反过来说,如果在大禹心里,旧爱更胜新欢,那么就算这件婚事告吹,对酒酒来说也未必是一件坏事。毕竟比起离婚来说,婚前反悔对大家都好。
一个男人要是一点都不念旧,那就是铁石心肠,可一个男人要是太念旧,嫁给他就等于嫁给一个定时炸弹。
可是这些话,我是不能跟酒酒说的。
回家路上,我给酒酒拨了七次电话才打通。
她一上来就哭哭啼啼,跟我抱怨大禹的种种不是,车轱辘话来回转。
我忍着脑仁疼,劝酒酒不要意气用事,现在她表现出来的模样越凶悍,大禹就越会避之唯恐不及。就算她心里对大禹有怨言,也可以等到结婚以后再慢慢调教,不要在结婚前给小甄制造趁虚而入的机会。
谁知酒酒却根本听不进去我的话,直说要请双方家长来个三堂会审,逼大禹就范。
哎,看来还是得找个机会探探李明朗的口风啊,否则就算我这边死守着原则不答应,酒酒也会亲手将大禹推向小甄的温柔乡……
“大禹的奶奶正在ICU,你这个时候请双方家长出面处理他和他前女友的事,这不是添乱么?就算将来你和大禹结婚了,大禹的父母也会觉得你不识大体。你这个媳妇还没进门就倒扣分,以后进门了面对他们一家三口,这日子你能过得舒坦么?”
四十几分钟的谈话,大道理掰开了揉碎了讲,终于让酒酒暂时平息了怒火,同意了我的提议——既然小甄防不胜防,那咱们索性就大方点,给他们制造叙旧的机会,但必须和今天一样,双方都得在场。
拖着两条平疲惫的腿,我回到自家小区,一路爬上了五楼,本以为终于能如愿以偿的死在温暖的大床上了。
可我没想到,迎接我的竟然是——水漫金山。
源源不绝的水从房顶上漏下来,滴答滴答,连那盏开口朝上的球体装饰灯里,都蓄了八成满,更不要说那张本该温柔的向我敞开怀抱的大床、三合板家具,和地砖了,整间屋子连个下脚地都没有。
我跑到楼上去敲那家水灾发源地的门,迟迟没有人应,只好联系物业,物业告诉我,那家人旅行去了,下午刚走,要去七天。
十几分钟后,物业才联系上那家主人,经过了对方主人的同意,开门进去关掉水闸。
然后,物业代那家主人跟我道了歉,光荣退场。留下我一个人,一边打着雨伞一边收拾细软,将这几天能用得上的生活用品,全都打包到一起,准备先出去躲几天,等屋里的水风干了,等我联系了房东商量出一个圆满的索赔方案,再搬回来。
十二月的北京,冷的很有性格。我拎着一个大手提包,后背还背着一个双肩背背包,站在街头迎风打车。
两年来,四次失业,每一次我都觉得自己孤立无援,渴望老天爷开开眼,派下来一个脚踩七彩祥云的贵人扶我一把,哪怕对方脸上只有不耐烦。可现实往往是,你风光开怀时,身边会挤满了小鬼锦上添花,一旦你遭难了,将没有一个人愿意雪中送炭。
坐上出租车,司机问我去哪儿,我翻了一圈手机通讯录,发现能让我开口请求收留的,就那么两只,一只是小米,此刻正在和庄胜宇二人世界,另一只则是最近才化敌为友的程依依。
可当我打过去时,程伊伊居然关机。
我只好将公司地址报上,心里盘算着如何把杂物房收拾出几平方米的空地,容我打个地铺。
来到公司楼下,我仰头一看,还以为自己眼睛花,又仔细数了一遍楼层,发现亮着灯的那排,果然是我们公司上面那一层。
回到公司,我顾不上收拾行李就给李明朗打了个电话。
“喂。”李明朗发出的,正是那种在寒天腊月中,享受无尽温暖的慵懒腔调。
“那,那什么,我就是想提醒你一下,你们公司好像忘关灯了……”
“不是忘了,我在公司。你也回来了?”
“我回来加个班……那什么,你今儿打包的那牛排……你,你不吃吧?要不要我帮你消灭它啊?”
几分钟后,我稳坐在李明朗的办公室里,用手拎起一块牛排往嘴里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