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起身,天已经大亮,我刚刚走出屋门,便听到院外传来的争吵声。分明是女子,而且不是一个,我纳闷,何时多出来的人?我缓步走到院门附近,侧耳听去。
“你们瞎了不成!我们小姐是大人的人,特地来看望夫人,你们竟然敢阻挡!不怕大人怪罪吗?!”
是那个叫歌儿的,她好大的火气,我心里冷笑。
一男子说:“姑娘,大人吩咐了,任何外人都不得入内,请回吧。”
“外人!我们姑娘可是怀的大人的孩子,怎么还是外人?!”
“这……”
“这位兵士,我也是听说夫人来了,才来看看,还请您行个方便。我怀着孩子来这一次也是不容易,还请您看在孩子的份上,让我见见夫人。”
是那女人了吧……
“娇姑娘请回,大人吩咐任何外人都不得入内,在我眼里,你就是外人。请回。”
我知道,说这话的是长垣。
接着,便是女子的尖叫声,以及武器的碰撞声,我心惊,若是这般撕扯中伤了那人肚里的孩子,终是不好的,便赶忙出了院子。
“姐姐!”
那女子眼中一闪,赶忙立在一边对我微微行礼,她身边的两个丫头及时的扶住了。
我瞥了一眼她浑圆的肚子,心里万马奔腾,面上冷了下来,不再理她,看向长垣,“怎么了?”
“夫人,娇姑娘硬闯院子,我们好言相劝未果,他们竟要硬闯。”
“长垣说的可是真?”
我看向那数个军士,问道。
“是,夫人。”
他们齐齐的应了,我点点头,转而看向那个女子。
“你硬闯?”
“夫人,娇娇只是想向夫人请安!”
“你是谁?作何要向我请安?”
“我……我……”
她伸手抚上自己的肚子,眼中泪光点点,两腮微红,如弱柳扶风,不盈一触,我见犹怜。
“我们姑娘是大人收的人,怀的是大人的孩子,这才来向主母问安的!这群人竟然拦着不让进,姑娘险些动了胎气!这要真是有个万一,你们可赔得起?!”
我伸手拦下发怒的长垣,看着这伶牙俐齿的丫头歌儿,“我夫君的人?夫君从来都没有对我说过。”我抬头对上娇娇那瞬间惨白的小脸,“我可不敢随便给夫君认了孩子回去。况且,即便是夫君的孩子,我何时请你来过。是你们硬闯我这院子,自己不顾及腹中的孩子,伤了赖我作甚,可笑。”
“长垣,送客。”
说完,我便要转身离去。
“夫人!我知道您不喜欢我,可我是真心喜欢大人的!如今我腹中的胎儿已经有三个来月,真的是大人的孩子啊!夫人,同为女子,您何必为难我呢!”
她哭得声嘶力竭,我听得额上血管跳得欢乐,堪堪立在那里,看她梨花带雨。
“娇姑娘,我家夫人何曾说过什么!你便如此哭喊,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家夫人欺负了你去!大家都长着眼睛的!”
“长垣……”
我还未说完,只见长垣长臂一挥,回头便见娇娇已经惨白着一张巴掌大的脸瘫在地上,捂着肚子痛苦难耐,旁边站着的长垣,一脸的错愕与愤怒。
“夫人!我家姑娘只是来看望夫人!您不喜欢她,也不要令人来伤大人的孩子啊!长垣姑娘可是练家子,这一下子,孩子可怎么办啊!姑娘!您等等,大夫一会就来!这孩子可是您和大人的命啊!”
歌儿抱着娇娇哭天喊地,直搅得我头疼,长垣看着我,急道,“夫人,我没有!是她自己倒下去的!”
我只觉得血液翻腾的厉害,烧的我难受,我紧走几步,猛的抽出一兵士的大刀,对着娇娇的肚子便捅了下去,只听一声刺耳的尖叫穿进我的耳朵,我心里冷笑,脸上未尝不狰狞。
我偏过头,看着面如土色的娇娇和歌儿,他们张着嘴巴愣在那里,额上汗水直流。旁边的长垣和兵士们也愣在那里,一时惊得说不出话来。
我看看那把明晃晃的刀,寒光隐隐,锋利的刀刃割裂她一身牡丹锦缎,堪堪插在娇娇身边的土里,刀身近一半没入土中,离那浑圆的腹部只有不到一寸的距离,光洁的刀身映出我眼中的狠厉,我恍惚了片刻,转眼对上娇娇惊恐的眼睛,嗤笑一声,冷硬的声音如同炼狱中穿透而出。
“若没有必死的觉悟,休要招惹我。我这次没将你开膛破肚,不是因为你怀了他的孩子,只是今天我没心情见血。这次是个警告,再没有第二次。”
我缓缓起身,轻轻扫落衣摆上沾染的尘土,徐徐提步,自那滚圆的腹部迈过,向院内走去,悠然恬淡,再不去看那令我恶心的人一眼。
我在秋千上轻轻的荡着,想起那怀着孩子的女人,手不觉抚上自己的小腹,想着这几日景琛的柔情似水,爱护疼惜,不觉心中一阵刺痛。我本来以为,这样我就会把什么都忘了,好好做他的妻子,好好的疼他,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我一直所期盼的生活,不就是像现在一样,他爱着我,想着我,我陪着他,疼着他,为他生儿育女么……
我突然想哭,眼睛却是干涩的难受,终是落不下一滴泪来,这都是我的一场梦!我贪恋在梦里不想醒来,时刻伪装了自己,掩盖了一切去爱护着我的男人,可是当我看到娇娇看到他的孩子,我知道,我再也掩盖不了,再也伪装不了了!原来那颗心早就碎了,残破不堪,再经不起任何伤痛。
镜中花,水中月,本就是虚幻假象,可怜我痴人痴念,忘了觉悟。
我的孩子,我的爱,他对我的惨然,我受的委屈,像洪水一样将我吞没,我艰难的呼吸,伸手挣扎却是沉入的海底,浑身没了力气,就那么孤单单的死去……
从今往后,无论我是不是在他身边,都会有个女人带着他的孩子,围在他身边,女人会叫他夫君,孩子会叫他爹爹。
我,将如何自处……
我无法忍受。
浑身凉的透彻,双手紧紧的抓住绳索,那粗糙的绳索,摩擦的我手心生疼。
突然手上一暖,身子靠在温暖的怀里,入鼻的,是淡淡的梅香——从我来后,景琛就用跟我一样的香,没了那伴香园的味道。
“怎么不进屋,手冰凉,不要招了风寒。”
“没事,只是坐一会罢了。”
“婉婉……”他从背后环抱着我,手掌贴在我的肩膀,声音一如从前般温暖、轻缓,带着不易察觉的懊悔、伤感,“那个女人是个意外……以后……我会把她送走……”
我不做声,以后吗?等她把孩子生下来?
“若你不高兴,孩子……至于孩子……便打掉吧……我不要那孩子,你可愿意……”
他声音轻缓温柔,我却感觉不到其中的喜怒哀乐。
“不用,这是你第一个孩子,留着吧。”
“只要你高兴,我便不要这个孩子……婉婉,你给我生个孩子,好不好?我只跟你生……”
我心里瞬间冰冷,周围的一切都变得虚无,我只听到我的心跳,一下一下,我手上的力气更大了,整个身子都在颤抖——你知不知道!我们的孩子已经没啦!没有啦!是我一碗药打掉的!你知不知道,自从我到了这里,每次欢爱后我喝的都是避子汤!我们是不会再有孩子的!我再也不会给你生孩子啦!再也不会!
“婉婉!婉婉!你怎么啦?!别吓我!”
“没事,孩子留下吧,他是无辜的,况且我若连着孩子也容不下,就太冷血了些。”
“……好,留下。等孩子生下来,便将她送走。”
“我才不要给你养孩子。”我笑着道,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是不养这个孩子,还是不生自己的孩子。或许,两者都是。我将脑袋靠在他的怀里,眼神暗了下去,“怀锦……我想回家……送我回去好不好……”
他不答,只是抱得我喘不过气。
“怀锦,让我回去吧,我在家等你凯旋,给你做好吃的……我在这里,也是不方便的……”
“外面冷,你先回屋吧。我派平宁买了你爱吃的点心,过会就送来给你吃。我……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完了就来陪你。”
我看着他逃也似的匆匆离开,那抹墨色的背影,渐渐远去。
这晚,他喝醉了,平安和平宁送他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景琛醉的像一滩泥,软乎乎的就趴在了床上,我遵守着一个妻子应尽的本分,好生的照顾着他,最后,他抓着我的手告诉我,他不想我走,又告诉我他很累,最后,迷迷糊糊的哑着嗓子答应两天后送我回去。
我任由他抓着我的手,就那么坐在他旁边,看着昏睡的他,整整一夜。
……
我离开的那天,天气真的很好,阳光明媚,险些亮坏了我的眼睛,万里无云,清风习习……
西疆的雪开始化了,地上湿漉漉的,小草也幽幽的泛着绿色,嫩嫩的,看了很舒服。
景琛派了好些人跟着我,平安和长垣跟我回去,他送了我好远好远。我就坐在车里,听着车旁那马蹄声哒哒的响着,直到他不能再送了,那马蹄声渐渐的消失。我沉默着,苍白的手停了又停,顿了又顿,终究掀开帘子,望着渐渐远去的人影,我只是对着他笑,他看见我,挥手,也是温柔的笑。放下帘子的瞬间,我似乎撇到他眼中的湿润,我心里一痛,但转念便想通了,想来是我眼花了吧——不要多情了才好。
……
我回来的时候,郢京已经一片绿意盎然,府中一切安好。
长垣和平安很识趣的闭了嘴,并未说起凉固的种种。我自然不会说,只答一切安好。
后来,我又开始学习刺绣,我绣的很慢,慢的我都没有了感觉,不过也好,我充分打发我的时间,还不会伤到手指。不为了谁去学习,只是为了消遣这百无聊赖的日子。
我还会去练练字,画画,还会跳跳舞,但我怎么跳都不会再像从前那样的灵动,我都觉得四肢开始麻木,即便不麻木,也会变得沉闷。我看到文源看我跳舞时的眼神,透着担忧,透着悲伤……
对此我统统忽略,其实我想告诉她,他,我的夫君,又负了我。我现在这样挺好,相信以后她就会知道。
妹妹来过一次,说是她的诗社有了问题,我帮了个忙,又阴差阳错的加入到其中,不过因为我已婚,便隐在了幕后。不过这诗社里的姑娘多半是庶出且有才华的,个个灵透俊秀,我很是喜欢。
我渐渐接手了长春楼的生意,亲自打理,甚至会带着文源他们去长春楼小住,只为了更好的打理那里的生意。
渐渐的,我从景府的事务里脱离出来,细小的事情交给张姨娘,再后来,将大部分的事情交给了张姨娘。她似是发觉了什么,每次看我的眼神都透着打量、深思甚至探究,还有隐约的忧虑。
我只是我行我素,对她的探究甚至询问顾左右而言他。
……
五个月后
已经到时候了,三天前就有消息传过来了,今天,便是胜利之师凯旋的时候。
我早早的起床,精心的打扮,看着镜中那盛装端庄的我,嘴角微勾——我如此精心是为谁。
“小姐,估计公子要进城了,您……”
“人太多,估计我们几个的身板也是挤不进去瞻仰他们的,在家等着就是了。”我朝门外望去,院子里打扫的干干净净的,众人已经忙活的脚不沾地,一切都准备的妥当,只等他回来了。
“平安,文思你们想去就去吧,人在这里心都跑了,去就是了。也好回来跟我说说这万人空巷,举国欢庆的盛况。”
“小姐,您可别冤枉我了!我就陪着您在这里,我才不去呢!”
“我……我也不去,我也在府里跟夫人一起等少爷。”
“啧啧,看你们两个这样,去吧去吧,我在这里也安静些。这几天都让你们给吵得耳朵疼。别在这里碍我眼,上我耳朵。”我朝他们挥挥手,佯嗔道,“快走。”
“诶!”
我看到平安小心的偷偷瞟着文思,我会心一笑,朝着文源使个眼色。
文源便将他们统统赶了出去,直到他们的争吵声渐渐消失。
“那箱子信怎么样了,还剩多少?”
“还有几十封……小姐,真的全都要烧掉么?”
“都烧了几百封了,还在乎这些么……”我随手拿起一封封好的信件,伸手细细的抚摸着那熟悉的笔记,当时我是用怎样的心情写下这些来不及寄出去的信,我如今又是怀着如何的心情一封封的烧掉他们的。
“都拿去烧掉吧。”
我疲惫的闭上眼睛,随手将那些信件推开去。
“小姐,那公子的信件该如何处置……”
我看着桌前打开的盒子,里面是满满的信件,一个个的卷起的纸条,是这半年来景琛飞鸽传书来的,我不知道当时我是如何想的,都不曾看过一封,竟也不知道能收集到如此多。我就这样看着他们,心里翻不起一丝的波浪……
“一起烧掉吧。”
“是。”
文源收拾好东西便出了门,张姨娘便进了屋子。
“夫人。”
“你怎么来了,最近这府里事情多的很,多亏了有你帮着。”
她不答,开门见山道,“夫人,您不去接相公了?”
我握着茶杯的手顿住,旋即便恢复常态,“平安和文思去了,外面人多且乱,我在府里等着便是了。”
“夫人,您……您不一样了……”
我垂着眼,抿了一口茶,满嘴的苦涩滋味。
“夫人,您自从回来,就不一样了……您……”
“人都会变的。一成不变的,那不是人,是木头。我如今过得很好,变了也无妨。别说了,你去吧,府里的事情以后还是要靠着你的。等最近的事情处理完了,我就让管家把府里的账目给你送去,我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处理,恐怕顾不得府上了。以后你多费心。”
“夫人这如何使得!您是府里的主母,这府里的事情我哪有资格去过问的!”
“激动什么,我交给你,是我信你。我想偷偷懒,妹妹都不愿意的么?对我好生苛刻。妹妹再如此我就要恼了。好了,你先去吧,我起得早,想再歇歇。怀锦回来了还要进宫面圣,估计一时半会也回不来,一切还要你打点折。若是相公回来了,你便派人通知我。”
我放下杯子,向里屋走去,“你去吧。”
我制止了张姨娘还想说的话,径直上了床,翻身背对着她,直到传来关门声,我安然的闭上眼睛,我想歇歇。
我手指轻轻抚摸着右手无名指,那里本有一枚血色的戒指,如今,早已无影无踪,只有一枚芙蓉花戒,永远开得烈焰。我知道,我是睡不着的,在床上烙饼子,不如起身来得上快。我翻身下床,灌了一口冷茶,终究是放不下吗?真是没用啊……
“文源,帮我收拾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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