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代替那蓝袍人镇压河底的慕含没任何表情,只安静的停在地下,黄泉水无孔不入,她和那即将离开的女子都没有感觉一般,那女子飘摇上升,一阵后忽的扭脸看向慕含,露出一张青白面孔,气色比一般冥界中人更不济,姿容平平,只是带着股子邪气,本身又颇为清贵,很是奇异。那人一双眼睛和衣袍一个颜色,蓝若幽花,身影也宛如鬼魅。
可不就是鬼魅么,不,是比鬼魅高级的魔。看着那鬼魅女子突兀的露出一个笑容后,奋力上游离开,慕含静静地闭上了眼睛。
黄泉底,她到底回来了,用了一千年陪伴冥界被镇压的魔,获得直接脱离黄泉的力量重归人界,代价则是自己的整个灵魂,将代替那魔永镇黄泉底。
直到不知年岁后,灵魂永灭。
那幽蓝裙摆飘摇到河面上,踩着沉浮的魂灵,眼神平静无波,遥望着黄泉入口,似是有万般感慨,过了好一阵,等远远看到摆渡人的扁舟摇摇晃晃的出现在视野中,蓝瞳女子一挥袖子,一身蓝衣就变作白裙,眼睛也成了灰蒙蒙的一片,面孔却是变作和方才所见慕含一个模样,要不是踩着脚下魂灵稳稳地站着,看起来和大多数沉浮的亡灵并无不同。
摆渡人也看到了河水上影影绰绰的影子,骤然手中船桨划动,那晃悠悠的小船立时如离弦的箭一般飞驰过来。
等船停住,摆渡人掀起遮住眼睛的斗笠,看一眼那站立的人影,看清那白衣女子姣美的面容,眼中登时露出失落的神色。
摇摇头,摆渡人正要离开,那眼睛灰蒙蒙的女子却不经意的扫了那人一眼,宛如睥睨蝼蚁,神色苍凉傲慢,但又有一种不掩饰的风骨。
只一眼,即将离开的摆渡人就僵直了身体,欣喜至极的道:“是您回来了!大人,真是您!”伸出手就要拉那女子的袖子。
女子轻飘飘的往后退开,看着伸过来的手,皱眉,疑惑的看着摆渡人。
摆渡人形容消瘦,身形宛如一把枯骨,方才掀开斗笠露出真容,那张消瘦的脸上横错几道刀疤,面孔狰狞,眼神死寂,整个人竟是比挣扎哭嚎的亡灵还凄惨三分,这般形象,实是让人难生亲近之意。
看女子错身躲开,摆渡人也像是惊觉此时自己模样狼狈,立刻抬手捂住脸上刀疤,依旧欣喜道:“大人,了尘大人,我是卫御晗啊,我一直在找大人您,您总算是出来了!”
被称作了尘的女子微微一怔:“御晗?”仔细打量对面喜极而泣的男子,形销骨立的中年人皮肤微黑,一双眼睛方才全是凄凉绝望之色,此时却亮若晨星。
“真是你。”了尘点点头,把手伸向卫御晗,让他搀着,轻飘飘的落进小舟中,像是欣慰似的喟叹一句:“你长大了。”
“是,大人。”卫御晗万分欣喜,看着陌生面孔的女子,也打消了让女子躲起来的念头,只安静的划着船桨,向远处行去。
了尘眼看着翻滚的黄泉水,雾蒙蒙的眼睛眯了眯,微微叹了一声:“我回来了。”
渐渐地,一叶扁舟就在亡灵的嚎哭声中渐行渐远,快到尽头的奈何桥边时,陡然一阵哗啦的锁链声响起,小船也就停在了原地。
“是,新的勾魂使?”了尘颇有兴味的看向桥头,一个黑袍的高个男子突兀的出现在桥边,那里是人间和冥界交界处,会出现在此处,自是被灵媒招去,而后又因为两界联系阻断归来的。
卫御晗有些惊奇道:“没想到琉璃竟也能和灵媒沟通,这倒是一桩奇事!他那冷冰冰的性子,世上凡人哪个能受得了?不,怕是他自己最受不了吧”
刚想跟琉璃打个招呼,勾魂使却风一阵飘走了,他走得匆忙,行动仓促凌乱,于是身上锁链声也越发慌乱,让卫御晗又是啧啧一阵。
了尘看着勾魂使离去,忽而笑了一声:“这勾魂使的皮相倒是不错,也真是有点意思。”她被许多人称为魔,也确是魔无疑,见过冥界,凡间,乃至上界中人无数,此时看那容貌着实没一丝瑕疵的勾魂使,眼神一转,像是想到了什么,立时生出几分兴致。
转头就对卫御晗道:“你说那个人,是勾魂使?和你一样的鬼灵,是旧识?”
问话的时候眉梢微微挑起,她容貌借用了慕含面容,这般神情却是和慕含截然不同,只神色气质不同,本来同样的容貌也似乎完全不同了。
卫御晗点头:“是,我进入轮回的时候见过那小子,人间的剑圣,着实厉害,我在人间谈得上佩服的,也就只此一人,这人十分刻苦,坚忍超常,天赋又是超绝,真是个不同凡响的人。只可惜这世上这般人物都命途多舛罢了。虽是人间的小子,也是有大本事的,当年他以生灵之躯来到冥界,是我遇到载了他一程,不然,那小子也该成了黄泉中挣扎的魂灵了吧。”
“黄泉?这么说,这人也是因愿而来了,那么,他所求为何?”了尘对琉璃似乎很有兴趣,饶有兴致的问道,一手托腮,周身贵气,但是身形容貌是少女,这般作为,竟有几分可爱稚嫩,掩去了身上苍茫之气。
卫御晗对了尘很是尊敬,自是知无不言:“那人,也是个可怜人,所求只是心爱之人罢了,只不过,阴差阳错求而不得……其实是在世时根本没求过,说起来也确是造化弄人……无论是生灵亡者,在这世上,都逃不开一个人伦道德罢了,那小子,也是因此误了一生。”
“人伦,道德?如今这冥府,人伦道德也就不过尔尔,进了轮回,人伦道德早晚也被彻底祸乱了。”了尘看一眼黄泉中众灵,再扫一眼冥界来往的勾魂使引魂鬼差,登时嗤笑一声,目中之色越发深沉。
卫御晗闻言神色也是一般,附和道:“正是如此。幸而大人归来,也是该整顿一番了。”
小舟摇摆,两人谈话间,舟过了奈何桥,就静悄悄的失了影子,黄泉之上,也就少了一个来回逡巡的摆渡人。
那一头,琉璃匆匆行过,神色焦灼,寻到了同僚,抓住刚归来不久的安长生就道:“你可看到有特殊的灵媒魂归地府?”
安长生正在整理一本账薄,闻言有些诧异,也很吃惊琉璃为何突然对这种琐事有了兴致,一抬头,就又被琉璃那清楚明白的焦灼神色吓了一跳——这到底是怎么了,难不成是冥府出什么大事了不成!
也不怪安长生看到琉璃露出正常人一般的表情就大惊小怪,要知道这人千年来就跟机器一样,一板一眼,不言不语,除了本职,对其他事情就再难生出兴致,除了数年前突兀的和灵媒接触去了人间,就再没做过任何出格的事情。
他这位上司也正是因为没任何欲、求,简直要成为所有鬼差的楷模,如今全冥府的楷模突然性情大变,他自然就要往上司公务乃至冥府本身上面想,立时小心翼翼的回答:“灵媒这两日倒是死了不少,在人间那些也都算是人物,可是到了地府就丝毫称不上特殊了,应该没问题……奇怪的是大都姓青,我看那都是仇杀,死的那些全部手上沾了人命,我正要按罪责发往十八层下,七月负责将其中罪恶滔天的带到明镜台。我们这还正在分配,琉璃阁下,是这些人有什么问题?”
“灵媒……人命……”琉璃眉峰皱起,接过安长生正在翻看的簿子,翻了一遍,没看到本该出现的名字,不死心又翻了两遍,渐渐地神色就越发焦灼,眼中透出绝望。
琉璃这模样,看得安长生越发心惊胆战——果然,这是是要不好了么,冥府到底出了什么问题,竟然让这位大人都烦心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