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含离开结界之时，看到了游荡在桃树下还未散去的鬼魂的痕迹，站在杏树上的小山雀山楂正瞪着豆粒大小的黑眼珠子看着树下，慕含顿了一下，眼底黑气翻覆，终是看清了树下坐着的长吁短叹的青面獠牙的人影。
非常强大的鬼魂。
慕含扫了一眼，那鬼魂似有所觉，瞪着大的出奇的眼睛看过来，慕含只把视线放在山楂身上，吁了一声，山楂叫了一声，从树枝上飞下，抓住慕含头顶的头发，啄了一下慕含的发顶，慕含打开油纸伞，遮住半个身子和头上的山雀，踱出了结界。
离开的人影身量不足，大半个身子遮在白底墨梅的油纸伞下，伞影投下，那人脸色身形都是阴沉沉的一片，青面剑鬼还没看清那人影，人就已经到了视线之外，只身上那股阴沉沉的鬼魂的气息和阴阳师的灵气交缠在一起，若隐若现。
青面剑鬼颇为惊奇的啧了一声：“似人又非鬼的小丫头？奇哉怪哉！”
一阵后，清风骤起，头顶树上落下片片枯叶，一颗蔫萎的青杏透过青面剑鬼的身体落到了树下草丛，剑鬼缓缓消失在原地。
树后又是一个人影慢慢走来，轻缓的步调，流云似的裙摆，身边跟着一个长发半遮面的少年，那少年身形正逐渐涣散，女子见状幽幽一叹，抬手抚着虚影的长发，等那明黄色衣服的少年消失，女子身周结界也骤然消失。
“青城妹妹，你还好么？”青梓和白书亚侯在外面，结界消失恰巧对上女子眼神，青梓狭长的凤眼眼尾上挑了一下，被询问的女子眉目沉静，露出一个浅笑：“嗯，兄长，我还好。”
声色依旧，语调也没怎么变化，可那般温柔的话语，却让青梓猛地蹙起了眉头，直觉不对劲，说话的女子却像是没发现对面男子冷厉的视线，抬手按了按胸口，拽出一根细细的银链，指尖在链子上捻了一下：“只是，和傀儡师切磋，是我输了，将灵戒输给了傀儡师，真不知怎么办才好。”
青城视线低沉，白书亚急急道：“青城小姐，我妹妹呢？”
而后反应过来青城所言，白书亚露出些微诧异的神色。
阴阳师的灵戒是开念灵力所结，对阴阳师而言相当于护身符，除了能给阴阳师在灵力匮乏时提供力量之外，还能防止阴灵侵体，灵媒体质特殊，本就特别容易招到灵魂近前，灵戒的灵力却能形成一定的防御。
灵力凝成的灵戒，也是阴阳师较量时的赌注，就像方才青城和慕含召唤式神的较量，白书亚预计的是慕含实力和青城差距悬殊，被式神重伤，到时候慕含的灵戒就会被青城收缴，可是却未曾想到，现在青城道慕含得到了她的灵戒，这怎么可能，青城不是召唤了式神出来助阵么？
白书亚觉得不可思议，青梓只对自己的义妹露出个别有深意的笑：“竟是你输了。”
“你妹妹，已经离开了吧。”青城闻言微微勾唇，对青梓点点头，转头对着白书亚婉然一笑，真真是风华绝代，白书亚愕然一阵，脸色霎时变得通红一片，青梓瞥一眼青城，转身向前：“没事的话，那就回家去，你现在需要重新凝出灵戒。”
“是，兄长。”青城跟上青梓，抬起手，手指按压在脖颈动脉上，指尖下心脏的跃动平缓稳定，皮肤温热的触感将冰凉的指尖熨烫的发热，女子绝色的脸上，露出一个隐含欢欣的笑容。
白书亚吃惊一阵，缓过来拿出手机拨了慕含的号码，另一头接电话倒是迅速，没什么情绪的声音道：“哥，怎么了？”
“你在哪里，没受伤吧，青城的灵戒在你那里么，你现在怎么样了？”白书亚急道，只听得慕含在那头吁吁的打个口哨，清脆的鸟鸣传到耳际，显然她是在逗弄那个红通通的小山雀，听闻兄长的疑问，漫不经心的道：“我很好，在教室后面的操场上，青城的灵戒，我已经吸收了，灵戒都大了一圈，要是再吸收一枚那样的灵戒，我都能冒充二年级的学生了，那，还有事吗，哥哥？”
白书亚闻言吃惊道：“吸收了？你一年级甲级生怎么可能把特级生的灵戒吸收，没出什么问题吧……我本来还想着既然青城没和你较真，你不妨把灵戒还回去……”
“已经吸收了，我正在忙，有重要的事情再联系，放学后我先回家了，就这样，拜拜。”慕含不等白书亚说完，就挂了电话，听到耳边电话里短促的忙音，白书亚怔忪一阵。
“明明告诉你发生了什么事，结果还装作没听懂，就那么喜欢那个女人么，还是，你真的天真到这种程度？都让我觉得有些可怜了呢，哥哥，不过，这样说不定，也挺好。”
慕含喃喃道，逗着山楂，指尖上碎碎的干果屑被山楂啄的溅到了眼睛里，慕含揉了揉眼睛，丢了一颗杏仁到嘴里，又掰碎了一粒，喂给山楂，山楂啄了两口，就歪着脑袋，一动不动的盯着慕含。
“居然不喜欢吃这东西，之前吃鸡蛋不是吃的很高兴么，胃口也不小，一个蛋黄都吃得下，现在连一粒杏仁都吃不掉了？”
慕含心情不错，抬手挠了挠山楂腹部蓬松的羽毛，山楂双脚并着跳到了慕含掌心，低头啄了啄慕含手掌心，慕含眉头一皱，一只手忽然伸过来，把山楂从慕含掌心拿开，放在一边，而后冰凉的手指落下，摩挲着慕含手心里蚯蚓似的一道，慕含手指抽搐一下，猛地抽回了手。
“山楂啄痛疼你了？”低沉温柔的男子声音，慕含仰脸，就看到山楂的主人低着头站在身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
“没有，一只小东西怎么可能啄疼，只是看到手心的旧伤感觉不舒服，虫子一样。”慕含攥紧手，站了许久的勾魂使指尖稍稍用力，就掰开了慕含的手掌心，冰凉的指尖抚过割裂虎口，横跨掌心蜿蜒到手腕的痕迹，慕含想攥住手，偏琉璃模样认真，慕含指尖颤了颤，也就任由勾魂使认真的看着她手上的旧伤。
“以前就想问，这伤，是怎么回事？”琉璃抬头，漆黑瞳孔很有几分勾魂夺魄的味道，是了，这人，是勾魂使，勾魂夺魄的感觉，肯定不是自己现在心神动荡下的错觉。
慕含抬眼，黑沉沉的眼睛正对着那双点漆的黑瞳：“小时候，按在了烧红的门框上，本来想拉开大门的，结果铁环烙铁一样，就扣到肉里面去了，你看，半个铁环，原本没这么大，结果我长大了，这伤口也变大了不少。”
趁着琉璃愣神的瞬间，慕含抽回了手，自己摸了摸，垂下手臂，手掌放在身侧，越攥越紧，把手掌下的草攥下一把，扣下来，慕含脸色沉下来，垂了眼道：“已经不疼了，说实话，似乎就没感觉疼过一样，可能是神经被烧坏了，不疼的话，很容易就能忘掉的，结果你这么一弄，我就忘不掉了，越看越不舒服，想起很多恶心的东西。”
琉璃坐在了慕含身旁，抬手扣住慕含死死扣进掌心的指甲，把骤然变得愤怒的人掌心里的杂草拂干净，紧紧地压住慕含蜷缩的手指：“别这样用力，你的手会抽筋，已经过去了。”
慕含猛地扭过脸，黑沉沉的眼睛映出勾魂使面无表情沉静的脸，手指又抽动了一下，吁了口气，缓缓松开手掌，一字一顿对勾魂使道：“还没过去呢。”
勾魂使擦干净慕含掌心的杂物，低了头，眼睛里看不到特别清楚地情绪，指腹摩挲着那道扭曲的痕迹，冰凉的气息渗入慕含掌心，察觉到死神的灵力流动，慕含眉心一蹙：“你干什么？”抽回手，却见手心里蚯蚓一样的疤痕已经消失不见。
“勾魂使的灵力还有这种作用？”慕含翻来覆去的看了一阵，眉心越发蹙紧：“你这算什么？”
“没什么，看不到总归好一些，你啊，还是个孩子，偏偏心思这么重，放开些，总能过的好些，你还年轻，时间还很长，看开总归能过得好些。”琉璃看着慕含的眼睛，轻柔道，慕含低下头，看着恢复完好的掌心，攥了一下，感觉方才那微凉的指尖温度还停留在掌心，丝丝缕缕的从皮肤里渗到血液里。
这个人，忘记了一切，就能这样说么？慕含垂了眼，眼底黑色渐浓。
时间，她的时间，早就已经停滞，就算是这个人，异想天开的想让她忘记仇恨好好地生活下去，也已经迟了，她选择了最不应该的道路，就算眷恋虚假的温柔，从别人那里偷来的温柔，早晚有一天，会从黑暗中剖开真实，然后就再无眷恋的必要。
“明明是勾魂使，怎么会和人类一样天真。”慕含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坐在草地上舒缓开的躯体，男子修长的身躯随意舒展，眸底却蕴着别样压迫，那样清楚地倒映在慕含瞳孔底部，而后被心思诡秘的人烙印在心底。
从未曾想过，会对这个人产生仇恨之外的心思，可是，也许就是他这样一直的温柔，还有多年前那一次失败的刺杀后这个男人的包容，早就扎根在心底，这样的温柔在心底和仇恨一道放在天平上称量，结果竟是那样的出人意料。
没关系，能抓住的就在自己的时间消失之前抓住，也很好，等消失之后，真实还是虚假，已经无所谓，就算琉璃知道一切再来怨恨，也已经迟了不是么，他的公主被自己亲手斩断了一切可能，连那副躯壳，也成为了天华故国公主的复生祭品。
等你知道什么事彻骨的仇恨，却已经没办法补救的时候，还能不能想告诉我一样，天真的说着一切都来得及的话语，到时候，勾魂使，你会是什么心情？勾魂使的怨恨，会是什么姿态，真是可惜，自己已经没机会看到那样的你了，琉璃哥哥。
但是，在这能抓得住的虚假的温柔的时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