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的,是这东西吧?”把一张蛇皮展开放在桌子上,蛇皮上黏腻的触觉让慕含很不舒服,脸色也显得很是郁郁,黑沉沉的眼睛看着对面的人。
月下街的绣娘,依旧是一身戏服,重叠的花朵从腰际斜刺里环绕到双盘扣的脖颈,高高的衣领衬得女子细长的脖颈惨白一片,肤色是月下街居民独有的青白阴沉的颜色,慕含看了一眼女人衣领盘口上金黄的猫眼石,视线顿在女人右颊上振翅欲飞的蝴蝶上。
女人细白的手指点在蛇皮上细细摩挲的时候,那只蝴蝶翅膀微弱的震颤了一下,真的要飞出来般,慕含惊讶道:“那是活的?”
“怎么会,只是刺青,用绣花针沾了花粉,色料,一针一针刺进皮肉,而后覆上树脂,温火烤一下……”唱腔似的语调,不急不缓,说不出的好听,但是在慕含听来却觉得没任何意思,她可不是来听这女人教导刺青知识的。
“又不是做食物,刺青么,为什么还要树脂温火烧烤,真是莫名其妙。”慕含打断了绣娘的话,垂眼看着绣娘细长的手指颤动,将黑色的蛇皮收起来,用油纸包住放到袖子里。
“罢了,跟你这俗物有什么好说的,给你吧,你帮我取来了东西,这东西就归你了。”绣娘不悦道,站起身,从脚边立着的竹竿中取了一物出来,撑开,是把油纸伞,素白的伞面,木质的伞骨上包着一层镂空的白铜,伞柄处镶着枚金灿灿的猫眼石。
慕含看不得那么金灿灿的颜色,加之素白的伞面实在是有些苍白的刺目,于是也不接伞,皱眉道:“这上面的石头,去掉,我还要伞面上有东西,据说你画是大家流派,不妨画一幅。”
“大家流派,呵,只是个笑话。伞面上要作画,要什么呢,我就能给你绣一幅,一颗上品猫眼石可比一幅画值钱的多,你真不要猫眼石,要伞面?”
“不要。”慕含回绝:“伞面你随意,我没喜欢的东西,只要遮住那一片白色就好。”
绣娘闻言微微笑了下,脸颊上的蝴蝶越发生动起来,带着那露出些微讽刺的笑,纤纤玉手抬起,握住了伞柄,一按一扣,耀眼的猫眼石落到了掌心,绣娘另一手在发间一抹,一把羊脂玉钗子落到了手里,钗子在桌子上敲了敲,桌面上暗格升起,各色油脂状的的色料盛在白净的磁盘里,浅浅的晃动着,绣娘手执钗子,在艳丽的色料之间徘徊一阵,钗子落在了暗沉的墨色边。
“白底桐油油纸伞面的话,墨梅落上,应是不错的。”
钗子一头轻轻个点在墨色里,手扬起,带着溅起的一线墨色落在了伞面上,桐油的伞面,墨色滚动了一下,渗不进去,绣娘只拿了羊脂玉钗子一下一下的点在伞面上,眼看墨色聚成一个一个滚动的墨点,伞面颤动,那些墨点将落未落的滚动着停在伞面上,绣娘动作纯熟优雅,和那日在戏服上绣百花图的动作别无二致,与其说她是在作画,不如说是用羊脂玉钗子当绣针,在伞面上刺绣。
等墨珠密密麻麻的在伞面上点了许多,绣娘才一抖手腕,掸掉钗子上残余的墨色,将钗子重新插回发间,而后握住伞柄,将半拢的伞面撑开,握住伞柄一转,登时一片墨色晕染成线,在白色的伞面上崩裂开。
直等得伞面旋转成一个墨色的圆,彻底遮去了桐油纸伞原本的素白,绣娘才忽握住伞,旋转地伞面骤然停止,墨线从扇面飞出聚拢,绣娘抖了一下伞,将撑开的油纸伞递到慕含手里,露出浅笑,脸上蝴蝶震颤,那张平凡的脸霎时显得很是妖异:“看看,满意否?”
伞面上,深深浅浅的墨色晕染开,墨梅次第绽放,墨香混着梅香扑鼻而来,也不知这色料到底是什么调成。黑白分明,间或浅淡如云的远眺方见的一方山水,一副却是大家的水墨画就此驻在白纸伞面上,哪还见方才飞舞的墨线。
“劳您出手,这伞面,真是出乎意料的漂亮,多谢您了。”慕含接过伞,看着伞面上深深浅浅的墨色,终是露出满意的笑容,合拢了伞,对绣娘颌首致谢,不复先前不冷不热,露出些敬重神色。
绣娘理理身上华服,将桌面上的墨色白瓷盘子送入暗格锁起来,这才微微点头:“不谢,这伞是术士所用,在你手里不见得能用出些名堂,要是没法子,自是可以退货,说起来这东西被存放我这里有好些时日,不知还好用否。”
“好用?自然是很好用的。”慕含看着伞,露出个古怪的笑。
“是么。”绣娘见慕含神色古怪,唇角勾了一下,也不问这古怪的孩子怎么这么确定,转身,做出送客的姿态:“钱货两讫,那,慢走不送。”
慕含缓步出了房子,绣娘就搬着绣架坐在了窗檐下,当慕含是空气般,自顾自的一边咿咿呀呀的唱着,一边从鬓间抹了根绣针下来,飞针引线的绣那一幅永远绣不完的百花图,眼看的百花中间一只蝴蝶翩跹飞舞,慕含也就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留了许久的私宅。
活死人的地界,那些不知活了多少年的老怪物,手段出人意料,性情脾气也一样的出人意料,也只有月下街才能容了这么多尘世不允的人和物,慕含和那些人都差不多,漫步在月下街倒觉得有些许惬意,只走了一阵身上就一阵一阵阴气流窜,几乎压制不住,面色一变,慕含这才快步离开月下街。
穿过了石碑,慕含一下子跌倒在地,捂着胸口脸色透着青白,喘了一阵才扶着潮湿的石碑站起来,守在石碑边的傀儡顺着裤管爬到慕含身上,慕含把傀儡拎起来扔在肩上,气息还没匀过来,郁郁道:“还真被师傅说中了,该死。”
慕含想起方才去拜访天音,师傅的怒斥还在耳边,说她是不知死活的短命鬼,说的还真不错。
慕含自己也晓得,她既然习了驱鬼术,命格又是天生带煞的,还是死人的阴煞,本就该避着阴气积聚之地,可是现下她又来了月下街,阴气侵蚀,于是身上旧伤加倍的反噬回来,这身子,到底是好不了了,能耗一日是一日,也不知能撑几年。
这样想着,一口血就涌到了喉间,被血腥味熏得恶心,慕含扶着石碑吐出血污,眼看血色浅淡,落地还有一股黑气涌动,虽然知道早晚会这般,慕含的眼神还是沉了下来。
这几日,血气耗得太厉害,把白书亚从青家的阴宅里带出来还顺便带了绣娘要的蛇骨,惊动了青梓被一道桃符击中,偏还得耗去精血解了困住白书亚的咒术,将他带离,本就暗伤在身,容易被阴气侵蚀,在月下街逗留叙旧,反噬来的也就越发汹涌。
这半死人的身体,比之月下街的活死人还不堪,能撑多久已然未知,报仇之事却还拖着,想到此处慕含面色变得铁青,心绪翻动间,阴气也越发克制不了,又是一口血喷溅出来,慕含身子晃了晃,一下子跌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