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华服上刺绣的女子笑了一下，一笑，女子脸上的蝴蝶更加生动，仿若展翅的模样，慕含简直就要以为那蝴蝶真的是活的，那女子的声音有些沙哑，仿佛有沙粒在舌尖浮动，和脸上那只鲜艳美丽的蝴蝶完全不相符：“对呃，那女子，七月，就是勾魂使，当勾魂使有些年头了，在月下街算是熟人。”
“那你呢，小鬼，你怎么在月下街乱跑，不怕遇上食人摄魂的鬼怪？”
“怕，但那些鬼怪该更怕才是。”
“是么，还真是狂妄的人啊。”
慕含淡淡的瞥了那女子一眼，女子轻笑一声，重新低下头，飞针走线的刺绣，慕含这会儿才看清楚，女子绣的是什么，是一件戏服，戏服做工是难见的精致，上面慢慢晕开的，是女子飞针走线绣上去的花草蝴蝶，女子手下的针上穿的只有一色丝线，但是针线浮动间，晕染上去的，一朵朵在衣服上顺滑的衣料上开出的，却是浓烈艳丽七色的花朵。
“我是阴阳师，能到这地方，不奇怪。”慕含抬头看屋檐上悬挂的银铃，一串铃铛在低矮的飞檐上连绵起伏，叮铃叮铃的摇曳晃荡，奏着一首不若如今寂静的街道的喧嚣。
这喧嚣闹腾中，街上能看到的，只有慕含，和她身边飞针走线在戏服上绣花的扎着头巾的女子。慕含低下头，复又去看绣花的女子，女子正好收起线头，银光闪闪的绣针断了线，被女子别在了头巾上，而后，女子从绣架上取下戏服，迎风展开，戏服上的花花草草摇曳浮动，带着雾气一样，在空寂的街道上绽放。
一边看戏服上自己绣出的明艳的花朵，绣线盘绕出的牡丹，牡丹间环绕的兰草，还有滚边的祥云，衣襟上复杂错落的盘扣，女子一边带笑道：“可惜了，你来的不是时候，这个时节，中元将至，鬼门大开，大鬼小鬼好不容易解了禁令，都去了人世游荡，你要是寻鬼问言，来的真真不是不是时候。”
“你呢，为何不去人世，月下街难得解了禁令，只有七月十四，不是么？”慕含有些好奇，大多时候七月十四的月下街是空无一人的，她闲来才起了在这时节游荡的念头，却没想到还会遇到摆着架子绣花的女子和勾魂使。
那看完戏服的女子小心的收起衣服，看了眼慕含：“月下街上的居民会去人世，要么是贪图那点香火，要么就是还有留恋，我绣娘两者都无，为什么要去凑这种热闹？”
无牵挂，没尘世间的后人……是这个意思吧。慕含看女子收起东西，不再搭话只是回身又换了绣架，这次是展开一方丝绦，在上面细细摸索，也不见描画，女子拔下头巾上的绣针，又开始飞针走线的刺绣。
原来这女子叫绣娘，果然是人如其名，绣功着实了得。慕含不再逗留，继续往前走。
这次来月下街，是要寻人，寻找前世的故交——不知道那人是不是还留在这里。
一坯低矮的房子，矮矮的木门，门口依旧是古色的飞檐，和月下街其他地方没什么分别，就是屋檐上的铃铛，也是千篇一律的模样。
唯一不同的，是房檐上支出的木杆上挂着一段绳套，绳套里钻出的头颅有一头黑发，迎风荡起，而后黑发中央一抹黑红，是长长伸出的舌头，还有发黄的长衫——一个把自己吊在人家门口的古代吊死鬼。
慕含抬眼看着吊死鬼，吊死鬼也看慕含，被吊的突出鼓掌的眼球就像是会立刻从眼眶里掉出来一样，布满红血丝，狰狞万分，何况那个吊死鬼一张脸还是惨白惨白，慕含一抬头，对方的长发就碰到脸颊，抬头往上看的角度，正好对上吊死鬼凄惨的脸。
有些恶心。
慕含挪了一下，伸手去叩门。吊死鬼斜着鼓胀的眼睛看过来，呆滞的看着慕含敲开门，然后从门后露出一张覆着薄纱的脸，用薄纱遮了半张脸的女子嫌恶地看了眼飘荡在门口的吊死鬼，骂了句：“真他娘的背，这鬼东西怎么还没滚蛋？”
“你不也是鬼东西……”吊死鬼含糊不清的回了一句，脖子吊在绳索里，舌头拉出来老长，说出来的话慕含还能听清楚，倒也是奇迹。而后吊死鬼像是对开门的女子笑了一下，惨白狰狞的样子，有些滑稽，但是偏偏在屋主的怒视下，这鬼却没挪开的意思，还是吊在那里，门后面的女子又骂了一声“丧气”，一把把慕含扯进了门后，狠狠地摔上了木门。
摔上门后女子看了眼慕含，那眼神是一种带着冷光的贪婪，慕含能看得懂，但是还没来得及说话，那女人就蛇一样的靠过来，伸手托住了慕含的脸，打量了一会儿，深深吸了一口气，立刻啧啧道：“不错的货色，灵力很充足嘛，好东西，大补。”
慕含皱了皱眉，却未开口，只是面带嫌恶地挪了一下，那眼睛以下都是白纱覆面的女子面上的白纱抖动了一下，透过薄薄的一层纱，能看到女子血红的舌头在舔着嘴角：“女娃娃，是不是走错地方了，觉得这地方好玩吗？”
一边说，女子的脸一边向慕含凑近，一只手作势要去抚慕含的头顶，脸却是慢慢的靠近慕含的左肩，深吸了一口气，面纱浮动了一下，作势就要对慕含肩膀那里吹气。
结果女子还未将一口气吹出来，慕含已经伸手抵住了女子的额头，冷冷道：“天音，你想把我弄成活死人？”另一只手狠狠地握住女子拍向她头顶的手，手掌里的阴寒让慕含脸色越发不好：“你弄灭了我身上仅剩的两盏灯，那我就真的只能和你来做伴了。”
在被慕含叫出名字的时候，名叫天音的女子手微微一颤：“你知道我的名字，你是谁？”但是手却没收回来，依旧是阴风阵阵的模样，慕含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自头顶起，将近一半被笼罩在阴寒中。
鬼气森森，何况这鬼还是奔着她活人的气息和灵力来的。
“故人……算是吧。”慕含两手都凝聚了一股气，压制在天音额头和手腕上，天音面色几变，眼神里透出愕然和阴狠，但是看未音神色不明，天音也就敛了狠色，作势收手，没收回就用没被制住的手戳了戳慕含的脸，带着笑道：“是故人啊，倒是不知道是哪位，这下子冲撞了，呵呵，见笑……你能松开手不？”
慕含点了点头，两人几乎同时动作，慕含终止制住天音的气力，天音也把身子端正，站直了直接比未音高出一个半头，是个个子比男子还高些的……女鬼。
这下子天音看慕含就有种居高临下俯视的意味了，慕含瞥了眼只露出眼睛神色不甚分明的天音，侧头看了眼自己的左肩，又看了看右肩，皱了下眉，耳边是天音柔媚的声音：“就算再看也没用，你的三盏灯，已经灭了一盏，就是右肩上的那盏，也是一口气就能吹灭的东西……呵，姐姐我帮你吹灭了不是更省事？”
“要是三盏灯都灭了，留在月下街，我岂不就是活死人一个，你觉得好？”慕含没再关注她已经熄了一盏的灯，扯出个有些僵硬的笑：“天音，你还是没认出我来吧，也是，都过了这么久了，我都轮回了啊。我是千叶。”
天音方才还若无其事的表情一下子僵住，眼睛瞪大，正不耐烦的敲身后墙壁的手指僵住，即使隔着面纱，只能看清楚一双狠辣精明的眼睛，也能看出女子一脸抑制不住的惊骇：“千叶？尧千叶？怎么会，你现在怎么是这种鬼样子……人不人鬼不鬼的……你是在开老娘的玩笑？”
“你觉得这像玩笑？我觉得也像。”这次慕含倒是真心实意的笑起来，看到对面的女鬼一瞬间红了眼眶，慕含的笑也是浅淡的：“总还是保持着人的模样，已经算是不错的了对不对，比起你好多了。”
天音闻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她那双眼睛灵动非常，就是翻白眼也透着股子狠劲刚强：“对，是比老娘好，可就老娘来看你这小鬼也好不到哪里去了，干脆我帮忙，你就留在老娘这里当个丫头好了，老娘不嫌弃。”作势又要去吹慕含肩头上零星的一点灯火，被慕含皱着眉头躲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