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片形成的傀儡收起封着邪恶东西的瓶子离开了,慕含望着那男子挺直的脊背和单薄消瘦的身躯,隐隐的总觉得哪些地方,映在眼睛里就有种微妙的不和谐。
一直看着那个影子,看着身着白衬衫的男子变成单薄的纸片,卷着瓷瓶飞走,慕含才有些恍惚的意识到——这纸片假人,虽然因为术法有着和琉璃一模一样的脸,可是身材,身体,却远比琉璃单薄,看上去就像是比她大不了多少,骨骼还未定性的少年。
琉璃呢,隔着斗篷也能察觉到,那具身体,是完全的成年人,修长富有力度,根本和单薄没丝毫关系。慕含抬手支住下巴,眼睛眯了眯——勾魂使啊,即使借助了他的一部分,头发,施展术法也不能完全模仿他么?自己驱动的假人,竟然只有脸像琉璃。
而后慕含又是莫名的一笑。即使只有脸像,青城不是照样喜欢上了,假造的前世今生镜花水月,总有人会沉迷,呵。她居然还背着青家的少主青梓和假的前世情人约会,甚至带着温顺的情人到街道边的简陋旅馆开房。
只有脸就够了,不是么。
青城在自己的掌控下和纸人珠胎暗结,自己就干脆再顺便送她一份想不到的大礼好了。慕含的手猛地握住窗子金属的边框,指腹能感受到金属的冰冷坚硬。足以毁掉青城的礼物,希望这一次,不会出意外。
一个小小的身影沿着慕含脚上的马丁靴往上爬,马丁靴缠满绳结锁扣的靴腰很适合攀爬,很快的,小小的人影就爬到了慕含的大腿上,紧紧地拽住了慕含坠下的风衣衣角,拽着衣角,小手小脚的小东西一荡,就吊在了慕含的身上。
伸手托起还在努力往上爬的小东西,慕含把戴着面具显得狰狞丑陋的小人偶捧到面前,黑沉沉的眼睛显得空洞幽暗:“阿鬼,这一次,我们会成功的,对不对?”会成功的,一定会成功的……一定会在琉璃记起他要寻找的是青城而不是自己,能救得了青城之前,把青城送进冥府。
“唧——啾啾——”一声稚嫩的鸣叫,慕含嘴角忍不住一抽,小人偶坐在慕含掌心弯了弯脑袋,慕含则回身看向身后一直扑腾的山楂。现在的傀儡阿鬼当然不能回答慕含任何问题,慕含知道,那只是一具没有灵魂只剩下本能的,变成异端的躯壳。
可是她还是忍不住问了一下。慕含看着可以坐在手掌心里的人偶,看着面具后那双看上去只有两个黑洞的狰狞眼睛,看着山楂小心翼翼的飞过来,也想挤在她的手掌心里,而阿鬼则伸手,用小小的手掌一下子就抓住了山楂。
抓住山楂的傀儡仰起头,山楂剧烈的挣动,浑身的羽毛变成一团红色的刺一样竖起,山楂稚嫩的鸣叫有些凄厉,可是阿鬼只是紧紧地合拢双手,哪怕山楂的羽毛已经刺进了傀儡的手掌。
果然只剩下本能了么,而这,只是一具被她遗弃了的躯壳。慕含把山楂从阿鬼合拢捂紧,才勉强压制住山楂的手里把山楂解救出来,看着小傀儡几乎要被山楂竖起的羽毛刺穿的手掌迅速的恢复原状,还是带着焦黑和斑点的小手,和之前没任何不同。
就是这么一具完全无意识的傀儡,她居然希望它能回答自己。慕含冷笑起来。
可她终究也明白,她想得到的回答,来自于自己,一千年前的自己,是前世那个失败了的自己,隔着一千年,她换了身躯的灵魂,居然希望从前世已经变成异端的躯壳那里得到回答。
到底也是明白的,她得不到回答。命运这回事,她根本看不清。命运也好未来也好,又有谁能看清?因为总有意外,能轻而易举的打破你自以为能看清的未来。
空荡寂落的街道,一阵一阵的风,穿堂而过,浮动银铃千万,整个身边环绕的都是铃铛的脆响。
鞋底落在青石街道上,能听到咔哒咔哒的声音,淹没在错落起伏的铃声中,脚步声一步一步,没有丝毫迟疑,在青石板上,淹没在清脆的铃声中,却依旧坚定的向前。
而后脚步声停,黑色的马丁靴站在青石板上,脚边一滩未干的水迹,鞋子对面,一双纯白用金线镶边绣着蝴蝶的布靴站定,精致干净,却也透着安宁的古老气息。有长长的丝绦垂在鞋子边,丝绦上弯弯斜斜的一径儿兰草,依旧是金线盘就,银线掐在中央,让纯白的丝绦泛着点点幽光。
和丝绦相配的,是一身没在烟云中的白衣,装饰物没多少,但偏偏就给人一种高贵风雅的感觉,连带着一头束起后柔顺垂下的白发都显出一种难得的风致,蓝色的发带隐没在银发间,若隐若现,就像是把一涧清流藏在冰雪之间,冰雪清流中,一张月白的脸上,沉静如水的眼眸,静静地看过去,对上对面一身黑衣的人,微微的俯视,却没有让步的打算。
好一个风华绝代的人!
即使被挡住了前路,看到烟云中静默的站着的女子,慕含还是忍不住惊叹。这种风华,不是倾城的绝美艳丽,也不是琉璃的安静飘渺,而是一种游离在室外的淡漠,仿佛这世上只有她一人的淡然。
一身白衣,面容仅仅是一般的清秀干净,分外的年轻,看上去也就是十七八的模样,但是偏偏一头华发,没有一根黑发夹杂在其中,纯白的发上还泛着一种奇异的银光,站在铃声喧腾的月下街,雾腾腾的月下街,纤细的手腕上垂着同样纯白的丝绦,丝绦上缀着一个小小的黑色铃铛,那铃铛在风中摇曳,没有和屋檐下一排展开的银铃一样发出声音。
也许是被女子沉默的淡漠镇住,慕含鬼使神差的挪了一步让了路,像是一袭带着雪花的清风拂过,对面的白衣女子无声无息的踏过目前的水痕,从慕含身前掠过,白衣飘摇,安静的没入了前方浮动的烟云中。
这是什么人,鬼魂么?
慕含忍不住看了一眼,那女子已经只剩一袭白色的背影,将散未散的烟一样,轻轻的浮动,直到和远方的烟云融为一体。怎么会有气质如此独特的女子,倾城的风华绝代算什么,原来还有人能面容如此普通偏偏却风华若此。
“这是什么状况,勾魂使和活人一起出现在月下街了?”慕含刚收回视线,眼里就有新的人影出现,是她呆呆站立的门扉后的人,门是什么时候打开的慕含没感觉,但是门口,一个女子头上扎着头巾,搬着小板凳坐着,面前支着一个木头架子,一身华服展开,女子就在衣服上飞针走线。
慕含挪了一下,那女子在刺绣间抬头看过来,脸盘看上去平淡无奇,但是脸颊上有一个颜色鲜艳的蝴蝶图案,七彩的蝴蝶栩栩如生,简直就像是要从女子的皮肤上飞起来一样,衬得女子微黑的脸庞显出一种奇异的妩媚。
“你说勾魂使,那个人,是勾魂使?”那个风华绝代的白衣女子,居然和琉璃一样,是勾魂使?难道这年头勾魂使必须是要气质绝伦不似凡人的人来当,但是就慕含所知,地下的勾魂使不多,她见过的那些大多普普通通,最出挑的就只有琉璃。
没想到今天会看到一个比琉璃还出挑的。虽说男子和女子的风华不能放在一块比较,况且那个白衣女子的长相还远不如琉璃,但是慕含还是觉得这样子的人是勾魂使有些不可思议——说她是九天上的仙人倒更可信,明明是那种不染毫尘的模样。
琉璃也是不染毫尘的模样,也是一样的风华绝伦,但是心里带着恨,又知悉琉璃和倾城的过往,在慕含心里,三个风华绝代的人立刻高下立见,谁是凡人谁是仙人谁是死人,界限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