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琉璃站在她面前,她前世的记忆就会越发清晰,简直要把这一世十几年的记忆全数逼出脑海,只留下黑色污浊的仇恨在里面翻腾,发酵,直到从记忆一直蔓延到她的心脏身躯。
见到倾雪殇的魂灵的时候,她也会想起倾雪殇死去的那天晚上,记起那天也是是倾雪殇母亲的忌日,记得倾城带着一群人冲进汀妍阁时,清晰地听到的倾雪殇惊讶的呼唤:“倾城姐姐?”
倾城……姐姐……
倾雪殇一直很喜欢倾城,哪怕是死的那一天。他说喜欢自己,叫自己姐姐,只因为,他的亲姐姐,一直不屑于看到他,可是渴望亲情的孩子,一直待在那里,卑微的等待着,等待着他的亲人,姐姐和父亲,会把他带出寂静的死地。
那天晚上,倾雪殇的呼唤是那么的惊喜,站在墙头刚抓住倾雪殇的宠物的尧千叶,听到那惊喜的呼唤,总感觉那时候她的心脏有些刺痛,那刺痛蔓延到身躯,让她无知无觉的时候手已经攥紧,竟然捏的手里的猫叫了一声,好在那只猫幼时伤到了喉咙,即使叫出声,也是虚弱的呜咽,没人能听到。
尧千叶一个人抱着一只不会叫的哑巴猫,小心的躲在墙头树叶里,只等着等倾城走了就把这只该死的猫扔给倾雪殇,然后她再也不到这鬼地方来了,一步也不会踏进来,这是她最初的誓愿。
倾雪殇,终究还是姓倾。
可是那一天,等到了吗?
终究是没等到,倾雪殇死了,被倾城用簪子刺在喉咙,亲手杀死的。
一直躲在暗处,看着倾雪殇倒在地上,是惊讶还是失落,尧千叶松了手,那只小小的猫,瘦弱的白猫,跳到了倾雪殇身上,低低的叫,倾城尖叫着让人把那小东西抓起来,弄死,然后亲自用匕首剜了倾雪殇的眼珠子,丢在白玉盘子里,对随侍在旁边的琉璃说:“送给父王,告诉他这是我的礼物,要是前朝的女鬼还敢来,我一样挖了女鬼的眼珠子。”
倾啸风有个习惯,每到那一天,他都会做噩梦,唤着一个陌生女人的名字醒来,而后泪流满面。那个女人……呵,七八年前就死了,从塔楼上一跃而下。
然后那个只剩名字的女人,虽死犹生的扎根在了倾啸风的梦里,成了梦靥。帝都埋葬的秘密何其多,这只是最不足为外人道的一件,远不如美艳的公主残杀亲弟圈养剑圣为男宠来的更吸引人。
用如今的慕含的话说,就是倾啸风的噩梦绝对没有白富美和她的绯闻男友的爱恨情仇来的更适合人民大众歪歪,无论过了千年还是万年,桃色新闻永远肩负着吸引大众眼球的使命。
穿越了千年,尧千叶的眼睛对上倾雪殇空洞的双目,一只是澄澈的眼珠子,另一只还在涌出血污,沾染在那张纯白如玉的脸孔上,尧千叶看到倾雪殇还未死绝的身体抽搐着,他的嘴唇动了动,只是不知道说的是什么,听不到。
尧千叶瞪着倾雪殇看了好久,直看到那孩子死去,瞪着独目安静的死去,连琉璃是什么时候离开去把那只眼珠子给倾啸风观赏,倾城又是怎么张扬的笑着离开的都不知道。尧千叶看着被剥了皮扔在倾雪殇尸体边的白猫血肉模糊的尸体,和倾雪殇安静的尸体,恍然道:“原来杀死一个人这么容易。”人的死亡程序,和一只猫如此的相似。
死去的桃树下的桃花菇已经成熟,本就不该犹豫,她的犹豫对上倾城,是多么的幼稚可笑,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可笑——明明是复仇者,居然还在期待,期待她可以不用沾染鲜血就让仇人消失。
现在她懂了,也做好了准备。要和黑暗对视,就必须要进入黑暗的最深处,把自己也变成黑暗。
跳下高墙,小心的用头上的簪子阁下桃花菇,再返回去,拔出腰带里藏着的匕首,小心的剖开猫的血肉,剔了骨头出来,割开倒去白色髓液,把剧毒却可爱的桃花菇塞进去,最后把那两根还沾着血迹的猫骨头埋在了桃花树下。
就埋在倾雪殇和支离破碎的猫尸体的旁边。三具尸体,并排陈列在枯萎的桃树根部,倾雪殇,白猫,她最后的犹豫。
那是一片死地,埋葬了尧千叶飘摇在帝都云中良知的死地。
那么,现在,她的良知,属于慕含的良知,又被埋葬在何处?
“有一天我突然想起来,我们家,慕家的房子不知道在大火里还剩什么,就坐着火车找过去,远远地看了一眼慕家,的确有房子,新盖的楼房,公寓别墅,一栋挨着一栋,没有任何东西是熟悉的。”慕含忽然转变了话题,提到她那早就灭门的亲人所在的地方。
“我慢慢地找,希望看到熟人,结果谁都没看到,只听到邻街的老太太中年女人聚成一堆,指指点点的说我们家的事情,说是活该被火烧了,神神叨叨的搞迷信活动,不被烧了也该被政府清理了,呵。”
“新住进去的那一家子,好大的一大家子,占了慕家的所有房产,有钱人,青家。”琉璃的眼睛里有什么浮动,看不分明,慕含直勾勾的看过去时,勾魂使波澜不惊的接口:“还有呢?”
“还有?还有就是青家也是阴阳师家族,还是一千多年前流传下来的氏族,多厉害?是不是那些邻里街坊过些日子又会说:神神叨叨的搞迷信活动的一家子,活该被火烧死,或是该被政府清理了?”
“谁知道呢。”
是啊,谁知道呢。
听慕含难得好心情,在那似是而非的讲述凌乱的往事,听到耳朵里都是一种感觉——遗憾,辛酸,单单为了这个必须成为阴阳师的女孩,和他因为灵媒被系在一起的女孩。
本来,不应该变成这种模样。
琉璃看着提到那些往事,眼底像是无时不刻在透出来冷笑的女孩,缓缓道:“都过去了,过去的事情,让它过去最好,时间,就是这种东西,没什么会永远留下,都会被时间带走,都会被时间改变。”
“那你为什么还要寻找……找我……让时间把记忆也带走不就好了,寻找有什么意思?”慕含拉着阿鬼,阿鬼对着琉璃咯吱咯吱的笑,琉璃低着头,慕含能看到他的唇角勾起了一下,是在笑,浅浅的笑。
“试过,但是忘不掉,过了很多年,有些记忆反倒越来越清晰,清楚,那些事情终究是忘不了的,不能忘。”琉璃说,声音轻缓,带着慕含无法理解的轻快和满足,慕含愣了一下。
倾城的魅力居然能到这种程度?连勾魂使都无法忘怀?是了,那么美的女人,天上地下独一无二,更何况冥界的都是死灵,凡间的都是俗物,游荡在阴阳两界的勾魂使,大概也只能看得上那个容貌和他绝配的女人了。
只不过你现在找错人了,哈哈。慕含说不上自己是幸灾乐祸多一些,还是悲凉的感觉更甚。心里有些不舒服,要是有人也这么记得自己,该多好,多好。
可是她没这种福气,是尧千叶的时候,族人一夕间葬身火海,独自一人那么久,等了一千年,好不容易遇上慕家双亲,可是幸福美满的生活只持续了多长时间?四年,五年?还没机会知道什么叫做幸福,青家就让她的幸福再一次成了灰烬。
现在的幸福呢,持续了近十年的幸福,到哪一天会忽然成为泡沫?慕含不敢想,也不能想,这些幸福的时间是偷来的,是她从仇恨的间隙抢过来的,持续不了多久,她知道,一直知道。
她知道自己像是有病,病入膏肓的那种,明明知道都会失去,还是会不顾一切的想挽留住,一天又一天,想把这种日子持续到天长地久,可是仇恨比她的愿望更加天长地久,青家也比她的梦想天长地久,她赌不起,只有拔了心底那叫仇恨的毒瘤,把产生仇恨的那些人一个一个除掉,她才能安心。
这么想着的慕含脸上的表情难免就有些难看起来,琉璃以为她身体又开始不舒服,伸手探了一下慕含的脉搏,没异常,但是面前少女的心跳在慢慢的减缓。很古怪,慕含越生气,她的心脏跳的越慢,所以身体才会在此时感觉越来越冷,丝毫没有一般人的每逢生气就脸红脖子粗的状态。
这和当初的尧千叶是多么的相似?只是,尧千叶当时是刻意为之,她害怕自己太过恼怒会被朝夕相处的人发现异常,可是这一世的慕含,即使没有刻意控制自己的身体,她的身体还是变得如此的怪。
是黄泉水对灵魂的影响吧?
慕含看见琉璃收回了手,那个本是前世仇人的男人年轻俊美的过分的脸上,带着一种叫做疑惑的表情,她听见他有些小心翼翼的声音:“怎么会这样?生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