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风和日丽,柳树在河岸上摇摆着引以为豪的娇躯,一个个知了在树上声声叫着夏天,鱼儿在水中的欢快的游来游去,受到阳光的照耀,偶尔掉下几颗还未消失的露珠,在河水中荡开一圈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世间万物是那么的美好、和谐,一切都在享受着有限的生命,对于大多数人来说,生活是有意义的,尤其是刚下过雨,闷热一扫而空,天气清凉干爽。
绿油油的玉米在大雨中又长高了几分,农民自然笑的合不上嘴。
惠风和畅、鸟语花香,如此美景却不是属于沈从良的,他的内心反复挣扎,眼前的事实无论无何不敢相信,是不能相信。
原先还想着希望有朝一日,人如其名真的能够从良,凭着自己的本事为娘亲赎身,然后娶个老婆,踏踏实实的过日子,可现在一切是那么遥远,内心从没有像现在这样绝望过,哪怕是生在妓院,被人骂、被人打的时候,心里还有个小小的希望,至少自己还是一个人,如今自己居然是妖,是出身,一个哪怕付出再多努力都无法摆脱的枷锁,这样的人生生活着还有什么希望。
连最起码的人都算不上,是何等的悲哀,又是多大的讽刺,尤其是以人为自豪的自己。
死了吧,一了百了,什么都不用再想。
老者听到沈从良说自己是妖怪,先是一愣,不由得哑然失笑,按正常人思维,应该都会如此以为,毕竟人和妖的本质区别就在于人是人他妈生的,妖是妖他妈生的,不可能他娘是妖而他是人吧,想到这,说道:“我说的可能有点模糊,你是你,你娘是你娘,你真的是人不要妖。”
沈从良从小就听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盗洞,我娘是妖,而我不是,难道突变了?
沈从良一愣,随即会意苦笑道:“你不要安慰我了。”
老者说道:“我有必要骗你吗?你是人,那个女人是妖。”
沈从良看着老者认真的表情,小心翼翼试探性的问道:“你是说……我是人?”他恐怕听错一个字,因此问的特别小心。
老者答道:“你都把我代沟里去了,这么说吧,那个人外表是人,实质……。”看到沈从良疑惑的眼神,他顿时感觉自己说的话确实有点矛盾,一字一句说道:“我的意思是说那个狐妖夺舍你娘的躯体,就你们常说的你娘被妖怪附体了。”
沈从良听完后长长出口气,心里老大不乐意,早知如此,干嘛不一口气说完,害我白白胡思乱想,这种误会很容易闹出人命,到时候自己一时想不开跳楼,在空中听到这句话,肠子还不都悔青。
不管怎么说,他还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刚才悲喜交加,情绪跌宕起伏之际,内心竟然对恩人产生不敬,真是不该。
“我娘呢,她是不是死了?”沈从良小心翼翼的问道,甚至语气中有点祈求,希望上天不要对自己那么残忍,虽如此想,但是还是坚强的说出这几句话。
刚才说他娘是妖,一百个不相信,看他那架势还想吃人,怎么现在听说自己是人,连想都不想,直接就相信了,人难道真的对好消息一点都不抵抗,对坏消息却万般拒绝,怪不得骗子容易得手,原来人天生有如此大的漏洞啊。
老者长叹一口气,无奈的说道:“现在是没有,不过跟死差不多了。”眼神中充满一丝愤怒,显然是对狐妖夺舍她人身体很是愤怒。
沈从良先是一喜,然后感觉莫名其妙,清澈的眼睛不掺一点杂质,如同一片湖泊,干净纯洁。
他现在本该是无忧无虑的快乐成长的年纪,如今经历的磨难比起一般人的一生还要多。
看他天赋异禀,骨骼惊奇,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
难道真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然后空乏其身。
老者脸上划过一丝怜悯,这么小的孩子就要承受如此大的压力,实在是有点于心不忍,但现实是残酷的,既然都说到这了,干脆让他知道前因后果,免得以后在弄出什么乱子。
沈从良着急道:“不管上刀山还是下油锅,我都要救我娘。“
那人看着他坚定刚毅的神情,缓缓说道:“救你娘有两个方法,一是狐妖自愿出来,二是修为精深的人通过大神通硬生生的将她逼出体内。”
沈从良狂喜道:“我可以求她,只要她能离开我娘的身体,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老者和蔼的脸色一沉,怒道:“如果她离开你娘的身体,无异于自杀,她会那么傻吗?再者她如果要你去杀人,你也做吗?”说到后来声色俱厉,语音越来越重,还有种恨铁不成钢的失落。
沈从良听到耳里,自己却没有想象中的生气,反而一丝渴望,那是发自内心深处的渴望。
多少个午夜梦回,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幻想自己的父亲长的什么样,如果他活着又会怎么对自己,是严厉还是慈爱,不管哪一种,总比冷清清、空荡荡、摸不着,看不见的好。
眼前的这个人让自己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温暖,是真真切切的,不是镜中月、水中花,那般遥远,不可企及。
老者看着他激动的神情,重新又恢复了和蔼可亲的模样,救母心切难怪会有如此想法,毕竟是个孩子,才会口不择言。
只见沈从良突然挣扎的做起,一翻身掉下床,趴在地上,不停的磕头,说道:“希望您大慈大悲救救我娘,除了您恐怕世上在无人能救我娘。”
“你先起来。”那人双手相搀,摇摇头说道,“非我不救,实在是有心无力,我这点微末道行,不足一提。”
沈从良如当头棒喝,委顿余地,双手发抖,两眼发直,自言自语:“您都不行,试问世上还有谁可以。”眼前人在他心目中早已经分量极重,位置如同天上的神仙,连他都说无能为力,谁还能够救。
老者说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大道飘渺茫茫,宇宙无穷无尽,时间不止,空间层出不穷,谁又能知道那浩瀚星空还有多少神秘面纱无人知道。”
沈从良在一旁听着,我有摸不着头脑,心想说这么跟我就我娘有什么关系,难道还要去天上寻找,那不是开天大的玩笑。
老者感叹一阵,话锋一转:“我师兄逍遥子功参造化,他修为已经炉火纯青,达到出神入化的地步,说不定可以救你娘。”
沈从良眼睛一亮,听他说的如此厉害,连他都自叹不如,说不定真能。
老者继续道:“忘了告诉你,我是玄门掌门人赵易。”说的是那么随意、自然,仿佛是在说一件无足轻重的事情。
在沈从良这里却如同晴天霹雳,一石激起千层浪,其震惊不亚于一个皇帝微服出巡,来到老百姓家说我是大唐皇帝。
玄门在普通人眼里如同高高在上神仙,据说谈玄论道基本都是上流社会和名士才能接触,但前提还必须是天赋异禀,惊才艳艳的人才有资格,尤其是两晋时期发展到顶峰,无数有名的隐士聚集到终南山去修炼,其中不乏山中宰相,他们不愿出山,但皇帝每遇到危难棘手之事,都会亲自去登门请教,问题便迎刃而解,每每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连高高在上的皇帝都敬若神明,何况是普通人。
因此玄门在人间的名声响亮,甚至超过皇帝的天威,尤其是下层的普通百姓接触不到,传的更是神乎其神,每经过一次传播,便会增加新的内容,说的玄门中人无所不能,比神仙还要厉害,尤其是大唐建立以后,经过一连串的内战,人们哪还有功夫去闲谈玄门,那时候保命才是耽误之急的事。
尤其是最近几年已经鲜有人提及,因为流传修真练道之人早已经脱离人间,去了天上,晚上那些一眨一眨的星星便是他们的居住的府邸。
貌似只有这样才能解释清楚为什么国家动荡交替,战火纷纷,百姓陷于水深火热之中、民不聊生之际,竟没见自己所崇拜的人伸一把手,这也是给自己内心的一个安慰吧,免得自己打自己嘴巴。
如今眼前的这位老人不仅是玄门中人,竟然还是掌门,沈从良嘴巴张的都能够放进一个鸡蛋,瞪着眼睛瞧了半响,良久之后,突然蹦的一声,双腿弯曲,跪在地上,说道:“请师父收我为徒。”
赵易望着他满意的点点头,心道:“罢了,罢了。”
看他小小年纪,居然知道玄门,不简单啊。近一百年来道家修真人士已经渐渐脱离普通百姓,专门研究宇宙自然真理,希望能够悟的大道。
玄门偶尔还会帮一下皇帝,但其他两门,无极门和太极门早已经彻底脱离百姓的视野,几乎不在世间出没,一门心思参悟天地造化。
大道飘渺茫茫,宇宙无穷无尽,时间不止,空间层出,仰望浩瀚星空,蔚蓝深邃,到底隐藏多少神秘的面纱。
每次仰望湛蓝的苍穹,总会觉得人不过是天地之一隅。沧海之一粟,在历史的长河中不过是一个匆匆过客,生命来自何处,又将归于何处,到底哪里才是永恒,一个个复杂难解的问题困扰着先贤聪颖之士。
人之于苍穹,如同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
由于先辈留下的智慧,一个人穷尽一生都未能领悟,于是道教才分成三个门派,各司其职,只有掌教一人身兼三门之长,可是他却比别人多活几百年才能学全,放眼天下,佛教未尝不是如此,根据经藏、律藏、论藏分成三宗:禅宗、密宗、净土宗。
注:佛教中有三藏之说,即:经藏、律藏、论藏,通晓一门者对应以师的头衔精通经藏的为经师,依次为律师、论师,只有同时同通晓三藏者为三藏法师。
道教的无极门、太极门早已脱离群众,成为世外的门派,只有玄门还保持着一丝联系,但也是在上层社会,尤其是大唐建立后,开国皇帝李渊自认为是老子的后代,虽然迫不得已用儒家治国,但同时把道教尊为国教。
大唐帝国身兼两家之长,也是它能领先世界的重要原因。
岂不知沈从良从小在烟花柳巷之地长大,那里出入形形色色的人,常常是达官贵人,巨贾富商流连之所,五花八门的人大都汇聚与此,虽然年纪尚小,但他的见识绝对一般普通人可以比拟的。
何况他是天纵奇才,资质聪颖,几乎是过目不忘,虽然出身青楼,却是从小在私塾学习,涉猎的范围既广且精。
赵易看着沈从良虔诚的目光,这种眼神曾几何时也出现过,只是那个人却目露凶光,脸上一层杀气,身上戾气的怕是难以化解,加上他自身天资聪颖,是一块难得的璞玉,要是他将来一步走错,岂不让天下百姓生灵涂炭,所以才拒之门外,并劝他去学习儒家治世之术,日后报效国家,成为栋梁之才。
本以为自己那时候是对的,是明智之举,与其让他教他修炼法门冒险,还不如让他学习四书五经、儒家的仁爱。就算误入歧途,也掀不起多大的浪花。
可能是天意弄人吧,无心插柳柳成荫,有心栽花花不开,他最终还是学得一身法术,在世间行侠仗义做了不少好事,尤其是昨晚死在藏香阁,他居然还叫自己师傅。
他一生行善无数,但英年早逝,还是他的性格决定的。
现在眼前的人,心灵上不是同样有一颗充满仇恨的种子吗?还有埋藏在心底深处自卑,可能是因为他生长的环境,比起那人性格孤僻、偏执,嫉恶如仇,沈从良多了些圆滑、成熟,对他未尝不是件好事,也算因祸得福吧。
沈从良双手放到地上,只是不停的磕头,每一次都发出咚咚的响声。
赵易多年来处事不惊、心静如水,此刻仿佛落下一颗石子,荡起一层层涟漪,炯炯有神的目光有点模糊,难道到了我这把年纪还看不开尘世吗。
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而知天命。
如今见到这个小少年竟然会引起波澜,难道是因为他的身上有他的影子。
沉吟半晌,最后还拂袖而去,只留下空荡荡的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