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岑勇将检验文书仔细看了数遍。硫磺十四两、窝黄七两、焰硝两斤半、麻茹一两、干漆一两、砒霜一两……查验结果为火炮配方,可射击伤人。比之昨日陆大人从庆安王处得来的结果,竟是如出一辙。甚至庆安王已经推断出,此配方用于五十步内致人伤亡的火毬。
岑勇原本答应陆景岫替她保守秘密,可是一个民间贩卖烟花的作坊如何能获取神机营的火药配方?这显然不是单纯的烟花爆炸案件,须立即呈禀上级。
岳临江手执检验文书而出,不由望向官署之中空荡荡的长案,案上有一只白瓷瓶,几支海棠如刚刚睡醒一般,展开嫩红的花瓣。陆景岫风寒告假,今日不曾应卯,不过她似乎在告假之前,已经参透了此案的利害。
岑勇见岳尚书这般模样,不由替陆大人捏了一把汗,若是她人在此处,兴许又会被一番斥责。说到底是他食言,岑勇连忙替陆景岫解围,“陆大人初入刑部,并非刻意将案情透露与旁人……”
“她的能力虽然不足,判断力却很准确,知道求助于什么人,如何得到最快最精准的结果。”岳临江道。
岑勇不太明白,尚书大人到底是在夸赞还是在斥责她?陆大人在官署之时,也未见岳尚书和颜悦色地同她说过一句话,如今一连告病三日,岳大人反而不再刁难她了?
岳临江将查验结果仔细收好,“我即刻入宫一趟,你继续审理常顺一案。务必依照律例量刑,不可枉私。”
“是。”岑勇道。他虽年长于岳尚书,可是在量刑断案之上,他远不及他。譬如岳尚书知晓何时该回避,何时该开罪权贵,他却不敢轻易得罪人。
岳临江一出官署,忙乘车往宫门而来,却是路遇另一辆马车。这般招摇华丽,不是庆安王还能是谁。庆安王不必上朝,此时大摇大摆地入宫,还不是从太傅府邸而来。一想到这两人皆是位高权重,却不曾避讳身份地位、不理会世俗眼光,岳临江心上便没由来抑郁。论才学教养,林馥才是世家妇的最佳人选,可是她宁愿选择同庆安王在一起,不见天日又如履薄冰,也不肯多看他一眼。
庆安王远远看到岳临江,却是撩了轿帘笑道:“真巧,岳大人也要入宫?”
岳临江抱拳道:“臣有要案禀明圣上。”
“莫不是常尚书的族弟私贩火药之案?”燕榕笑问。
岳临江心想,看来此事必将闹得沸沸扬扬,倒也没有什么可遮掩的了,却是点头道:“难道殿下也是因此事入宫?”
庆安王笑道:“自然。”
燕榕觉着自从身边有了林馥,头脑都比从前管用了许多。先前陆景岫忽然来到户部,说起刑部遇到的一起棘手案件。民间有烟花爆炸,当场致一人死亡、数人受伤。南楚国禁止私营烟花,罕有烟花自燃、爆炸,以致于伤亡的案件,这般炽烈的烟花,难道比火药还厉害?
他便教陆景岫取了烟花的碎屑来看,这一看之下,竟是与他几个月前研习的火毬配方十分相像。民间烟花小贩竟有这等精准的火器配方,还要他这个神机营长官做什么!
林馥倒是什么都没有说,及至入睡之时,她才贴在他怀里道:“殿下可曾想过,许是有人将火器配方泄露了出去。”
她原本不该插手刑部案件,可是他不日将要南下,此案又关乎他花了许多精力与心思的火器,林馥断断续续地说了许多,便是连夜里入睡都有几分不安。他不忍她替自己担忧,却是安慰道:“你莫要在早朝呈报此事,待刑部有了论断,我再去向皇兄讲明。”
若是由林馥出头,她岂不是又成了矢之的?既然有他在此,便看不得她操劳半分。
庆安王与岳尚书入宫一个时辰方回,天子询问了前因后果,却是命刑部立即查办。及至当日下午,兵部尚书常庸入宫请罪,痛哭流涕、跪地认错,称其外甥周承恩在神机营任职,背着他盗取了火器配方,售卖给做烟花爆竹生意的族弟常顺。
若是这般草草结案,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以权谋私案件。可是庆安王一连提了三个问题。第一,周承恩是否只将火器配方售卖给常顺一人?第二,常顺购买火器配方目的何在?第三,除兵部之外,谁人有资格锻造火器?
岳临江听得明白,庆安王这是在怀疑民间有非法锻造火器者。若是放任这等行为而不加制止,过不了多久便会出现黑市自制火铳,民众斗殴甚至黑道买卖愈发频繁。
刑部遂将周承恩一并下狱拷问,终于查明火器配方的去向。
及至陆景岫病愈而回,才发觉刑部一片沸腾,说是今夜岳大人做东,宴请众人同去饮酒。她只是听哥哥说起,兵部尚书常庸犯案,被贬为中郎将,改为负责京畿的安保巡查。
只是诸位同僚见了她皆是道贺恭喜,陆景岫心上一紧,莫不是她与岳临江定亲之事被众人知晓?那一夜她淋了雨又饮多了酒,第二日昏昏沉沉地起不来床,哥哥说岳大人已经准了她的假。
哥哥说罢又道:“岳尚书深得天子器重,又生得一表人才,还是岳家族长,及至昨夜之事……堪称正人君子。岳太公提出两家先合婚书,年内礼成,你觉着是否可行?”
换做从前,陆景岫定是哭闹着不肯答应的。可是她与太傅恐怕此生无缘,嫁给哪个还不都是一样。
陆景岫奄奄一息道:“全凭哥哥安排。”
昨日夜里,岳家安排了定亲宴,岳临玉欢喜地唤了一声“嫂嫂”。可是众人皆至,唯独不见岳临江露面。待到她与哥哥离去之时,岳临江才匆忙回府,向老父解释道:“这几日有要案缠身,故回来得晚了些。”
陆景岫暗自发笑,刑部哪有什么要紧的案子,她不喜爱他,他也一样,不过是寻个由头不肯见她而已。若不是迫于岳太公的压力,他又岂能心甘情愿娶了她。
岳太公当即怒道:“还不快向景岫道歉!”
岳临江瞟了她一眼,傲慢道:“你怎么还没走?”
此举惹得岳太公大怒,拄着拐杖追着儿子一顿敲打。
一想到日后还要与他相处,陆景岫觉着既煎熬又难堪。只听甄侍郎低声唤了一声“陆大人”,示意岳尚书传唤她进去。
陆景岫一想到要与那人单独相处,却是心上发怵,虽然同在官署,可尚书与侍郎皆有独立的书房,他要见她,莫不是她又犯了什么大过?
陆景岫轻轻叩击房门,便听里面的人道:“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