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景岫自诩未曾被娇生惯养过,可是她自小用功上进,也从未被人这般看轻过,一时委屈地掉了几滴眼泪。可一想到哥哥日后南下宁远城,家中诸事皆交于她手,哪能遇到一点小事便哭哭啼啼。
杨云帆觉着女子为官本就可笑,动辄哭闹撒娇更是烦人,果如他所料……但见那陆景岫忽然抹了两把眼泪,却是恭恭敬敬道:“大人教训的是。”
且不说杨云帆,便是岳临江也未料到这女子说哭就哭,说笑就笑,当真是眼泪来去无踪,情绪收放自如。他为官这么多年也不曾练就这般本领。
小妹临玉同陆家小姐交好,据小妹所说,陆景岫性子隐忍、心怀大志,绝非平庸之辈。许是因他这一席话的刺激,陆景岫便是连午休之时也不肯离开官署,反是在研习律例。
纵使她勤奋上进,岳临江对她也不曾有半分改观。此女先前因一篇檄文声名鹊起,春试又以女学生的身份夺了进士科的名次。而今在刑部更是原形毕露,每天都用食盒盛了梅花香饼、蜜枣糕之类,笑盈盈地与众人分食。当日事务处理完毕之后,更是不耻下问,向经验老道的官员逐一请教。不过短短几日,且不说是刑部,便是其他五部及大理寺那些未曾婚配的官员,也时不时往刑部跑。
这女子招摇至极,便是父亲都留意到了她,上次回京的时候还问过他,“你观那陆景岫如何?”
岳临江答曰:“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父亲却笑道:“所谓名门望族,看重的恰好是名望。”
岳临江隐约觉着,陆景岫若是再留刑部,当成为他为官的最大隐患。这般心术不正,谄上媚下的女子,若是放任其以姿色惑人,甚至做出更加不堪之事,岂不是要影响他的清誉?何不找个理由将她塞到其他五部,譬如官员紧缺的礼部……林馥所在的户部也成。
再者一个与小妹年纪相仿的女子,成日参与血淋淋的典狱之事,日后也不好嫁人。他这般替她着想,陆景岫当感激涕零才是。只是不知林馥如何思量,她于春试之后提拔了许多庶族官员,莫不是当真要结党营私,对抗世家?
林馥知晓自己是众矢之的,诸多同僚嘴上不说,心上却是暗自腹诽,也不知将她编排成何等模样。可是庆安王胆大包天,入了夜便又赖着不肯走。
譬如此时她赤了脚,坐在书架间的绒毯之上读书,他便懒洋洋地枕着她的腿,目不转睛地看她。
林馥伸手捏了他的鼻端,“殿下不避流言便也罢了,还敢这般胡闹。这一回险些连你也牵涉进来。”
燕榕躺在她腿上,正嚼了满嘴的醉枣儿,忽然被她捏了鼻子,一时大口呼气,险些呛死。
他匆忙起身,猛地咳嗽了几声,又将满嘴的枣屑尽数吐了,一阵小跑着去漱口。
林馥心道:似乎下手太重……
“林馥,你可真是忘恩负义!”燕榕赌气般在她身旁坐下,“那文书上可写着每日一个时辰切磋武艺,你竟不准我上门?”
说到租赁文书,林馥更觉诧异,“我何时同你签过那般不合常理的文书?”
“文书是我草拟,印信从你书房取用,你自然不记得。”燕榕笑道。
“可是画押从何而来?”林馥不解。
“上一回替你涂抹凤仙花汁的时候,顺手按了一下。”燕榕云淡风轻道。
想来那一夜她睡得迷迷糊糊,他倒是不厌其烦地捧着她的脚一番涂抹。
“脚印?”林馥低头盯着自己的一双脚,十趾之上仍旧是嫣红不褪的明亮之色。
“我原本想着离京之时再将文书给你,纵是我不在此,你也不会吃了旁人的哑巴亏。”哪知他还没有离京,便有人生出祸端。
她知晓他平素无赖,唯独一件事情说到做到:便是天塌下来,也由他顶着。
“将你一人留在明城,我放心不下。”燕榕道:“可是我上书请旨却又被皇兄驳回。”
林馥放下书卷,转过脸看他,但见他低垂着眼眸,甚至有几分负气。
“几日后天禄阁那场辩论,你万万不要再替我出头了。”她轻声道。
他知道她心中自有思量,却是不甘心道:“好。”
“听闻太上皇回京之后,日日陪着凰儿玩耍,可是真的?”
“简直是日以继夜。”燕榕不由道:“凰儿一睁眼便哭喊着要见皇爷爷,父皇更是随叫随到,比之从前严肃刻板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老头子意气风发,如同重返少年时代一般,竟是不顾太上皇之仪,给小凰儿当马骑。算了,这些事情若是叫林馥知晓,何其丢人!
“如此说来,岳太公与众臣倒是没有机会单独面见太上皇。”林馥琢磨着。
燕榕见她蹙眉沉思,知晓她又要害人了。
她果然话锋一转,问道:“栖梧山那一夜,岳太公究竟去了何处?”
“岳老头是父皇的心腹,你莫不是要对他下手?”燕榕摇摇头,“这事我可不答应。”
他前几日的态度可不是这样,她却是问道:“殿下防备我?”
“不是。”他从来不曾防备过她。
“今日为何向着岳太公说话?”林馥又问。
“那夜我做错了事。”说起此事,燕榕懊恼不已。他怎么就一时失手,给岳太公灌了那样多的酒?
“那药酒后劲太足,岳太公连夜下山,竟是在酒肆招了妓。”燕榕叹气道:“第二日派人去寻他,还被那女子缠着不放,说是未曾付了住宿钱,最后只得扯了随身的玉珏相抵。”
林馥面上神情变幻,似是心有戚戚焉,她几次欲言又止,最后只说了一句,“幸得你不曾醉成那般模样。”
提起当夜之事,庆安王却是气不打一处来,当即捉了她的手腕道:“哪里,幸得有太傅陪了我一夜。”
她先是将他剥得赤条条,而后猛点他下腹的关元穴,直按压得他腹痛不已,保证不造次、不胡闹,她才肯停手。
“关元穴是什么地方,元阴元阳交关之处,强肾固本之所!”燕榕不满道:“庸俗女子贪财而已,你倒是不要钱,却是要本王的命!”
他义愤填膺地悉数她的罪责,林馥却是忍不住笑,“我并非不分轻重便下了手,也不会伤了你。”
“从前还断我过双臂。”此时说来,燕榕依旧觉着肩胛隐隐做痛。那段时间连吃饭、如厕、沐浴都由沈通跟着,他这辈子都不想再被沈通贴身服侍。
“从前只当是你戏弄我。”林馥转身按住他的肩,吓得他一个哆嗦。
“现如今,知晓你待我的好,日后也会好好待你。”她一边说,一边起身跨坐于他腿上。
燕榕盯着她渐渐靠近的眉眼,不由喉结微动,“太傅又要投怀送抱?”
她没有说话,却是捧着他的脸将嘴唇贴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