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暗,宅子中住了三个酒醉之人。眼前这个还带着几分清醒,拉着她的手坐在案前道:“替我研磨,我要写信给皇兄。”
岳太公虽然上了年纪,酒量却是不减当年。庆安王与之虚与委蛇,好容易将他灌醉,而后示意林馥去翻找他的随身衣物。
林馥起初还犹豫道:“你我也是有头有脸之人,此举如同盗窃。”
燕榕却不以为然,“兵不厌诈,再说看看便放回去,又何来盗窃一说?”
说罢却是晃晃悠悠起身,在柜子中翻找了一会,果见里面有一只上了锁的匣子。
燕榕自怀中摸索一番,摸着摸着,便摸出一只尚未成型的发簪,而后以尖细的一端在锁眼中前后试探了一会,便卸了锁。
林馥不由侧目,庆安王却是红着脸道:“原本想要打磨好送给你,我……还是重新做一支好了。”
“我只是诧异殿下还会开锁。”
“我何止会开锁,还教过皇兄开锁。”燕榕每每饮了酒便胆大如鸡子,见匣子里整整齐齐摆放着的乃是一沓奏章。他不由翻开来看,气得当即怒骂一声,“老匹夫!”
这折子正是已被贬谪的礼部尚书亲安良所书,说太傅时常出入坤明宫中,与皇后独处,有秽乱后宫之嫌……
皇兄不仅看过,还义愤填膺地批示过,一行大字力透纸背:秦氏世代公卿,不思为国尽忠,反如市井小民般捕风捉影!汝不知耻,吾以汝为耻!
燕榕当即想要将奏章彻底撕烂,却被林馥按住手臂道:“殿下息怒。”
她倒是面不改色地继续翻看,吏部尚书姚振上书曰:太傅与北齐太子有旧,投毒之案仍有蹊跷之处,恳请陛下准许刑部复查。
天子只批阅道:吏部何以干涉三司断案?
而后是丞相余尧的奏章:春试三甲既定,太傅为甄选良才日夜操劳,教老臣自叹不如。然朝中纷纷议论太傅入朝尚不足三载,尚不曾熟习南楚官制体系,其为人傲慢、行事武断,此番春试亦有独断专行之嫌。若放任其恣肆而不顾,恐朝臣议论不休,纷纷效仿太傅之举。
天子问道:莫不是纷纷效仿太傅考状元?
燕榕看得明白,太傅这可是得罪了不少人呐。若不是皇兄知晓她是个女人,仅“秽乱宫廷”一条罪责,也足够将她千刀万剐。可是秦安良这长了猪脑的狗尚书,竟是将脏水泼到了迟悦身上,难怪皇兄连同秦氏兄弟一起下狱,毫不手软。
尚书有六,二人欲弹劾林馥,刑部岳临江又是个唯利是图的小人。丞相余尧同她有过结,处处抓她把柄,这两年她究竟是怎么活过来的?
林馥倒是司空见惯般,一字不落地将奏章尽数读完,而后仔仔细细收好,又将那匣子上了锁,若无其事地离去。
“你莫要怕,我这便写信给皇兄。”燕榕摇摇晃晃地牵住她的手,她面上虽是波澜不惊,手心却渗出了冷汗。
“皇兄既已践祚,这些人虚与委蛇,有事二主之心,他又岂会善罢甘休?我自会将前因后果写个清清楚楚,教皇兄早做准备,以免父皇兴师问罪。”
林馥却摇头道:“不可,若是将机要透露出去,便是落实了你翻阅奏章,甚至有挑拨离间之嫌。”
燕榕握着笔想了一会,“那要如何写?”
“就说太上皇已至栖梧山。”林馥道。至于他为何而来,天子又岂会不查?
燕榕觉着也成,飞快地书写了几个大字,而后命人送下山去。只是酒劲颇大,烧得他头晕眼花,身上更是热得厉害,他只得手脚并用包住林馥道:“你真凉快。”
这人正经不过半个时辰,方才还一副正气凛然的模样,酒劲一上来又要犯浑。她掰开他的手,洗了锦帕替他擦脸,“饮什么不好,偏要饮药酒?”
“酒是齐赢送的,我也不知里面泡了那些东西。”燕榕抱着她又蹭了蹭。林馥却是躲开他的碰触,扶着他在榻上躺下。
“这般虎狼之药,你教岳太公如何受得了?”林馥又问。
“那老头子可是一肚子坏水,教他好好饮上几杯,烧烧心才对。”燕榕热得解开衣衫,非但不觉凉快,浑身上下愈发烫得厉害。
林馥伸手抚摸他的脸颊,这哪里是饮了酒,分明是吞了热铁。她越是碰他,他便越觉着凉爽。可凉爽过后,便又是灼人的热。
燕榕不觉抓着她的手往自己怀里带,她却是不肯跟着他胡闹,“殿下安分些。”
他咬牙切齿,“我若不安分,你还能衣冠整齐地坐在这里?”
“烧成这般模样,神智尚且清楚。”林馥觉着他的样子十分好笑。然后以温水洗了锦帕,于他肢体关节处细细擦拭,不厌其烦地擦了一遍又一遍。最后竟是将庆安王剥得赤条条,若祭坛上的羔羊一般。
“林馥,你是要乘人之危?”
林馥却是取了锦被将他裹了个严实,“你想得美。”
他想得是美啊,想着想着,连锦被也遮不住开天辟地的独立一柱,又碍眼又丢人。
“你不在碧水城的那些日子,我喝多了酒便会想你。”他只觉脑袋昏沉沉,“想着你有朝一日或许会回来。”
可是他观她方才的模样,纵是面前有高山险阻,她也不肯回头。
“你是不是永远都不肯随我走?”燕榕只觉双颊若烙铁般烫。他自幼不喜欢尔虞我诈的皇城,若是早年能将母妃也接走,她又岂会寿止三十四岁?想来母妃当年也看透了他的心思,求父皇早早放他出宫,于东南海上的碧海城中逍遥恣肆,可谓天高皇帝远。
林馥看到他的眸子湿漉漉的,宛若等待主人抚摸的幼犬,他蜷缩在被中,眨着眼期盼她的回应。见她不语,那眸子中多了失望之色,缓缓从她脸上移开。
他沉声问她,“若父皇此次针对的是你,你打算怎么办?”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何愁没有办法。”林馥道。
“我教你一个一劳永逸的法子。”燕榕故弄玄虚。
林馥不由来了兴致,“你且说说。”
“做了我的王妃,自是无人敢诋毁于你。”这事情他已经同她说了无数遍。
“如此一来,我只得跟着你回封地了。”林馥摇头,“不成。”
“你这贪图富贵的女人。”燕榕去捉她的手。
“我本就是沽名钓誉之辈,又岂会甘居人下?”
他的掌心很热,便是连她的手也捂得里外热烘烘。
“这话什么意思?莫不是要我匍匐在你身下?”庆安王不满地捏着她的掌心。
“哪一次不是?”她反问。
燕榕嗤笑一声,他顶天立地二十几年,到头来反而被一个女人压?算了,不和她计较这些。他舔了舔嘴唇到:“林馥,快脱了衣裳快替我消消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