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娇手握着御湖之畔的房产,每日只需在家中数钱便好。闲暇之余邀约几个英俊少年,一番眉目传情、勾得其神魂颠倒,也不算辜负了她的青春美貌。
只是今日回家之时,却见门外官兵林立,也不知出了何等大事。下人颤巍巍地上前哭诉道:“夫人你可回来了,有人要抢了小公子走!”
柳娇当即反应过来,定是那许久未见的无知野人来同她抢儿子,当真好不要脸!她气势汹汹地推门而入,正想高声呵斥,哪个敢抢我的儿子!便见屋内坐着的是京兆尹梁田,正陪着高大如泥塑般的野人。那野人怀抱着她的儿子,竟然还无耻道:“叫阿爸。”
柳野已满一岁半,学着他的样子道:“阿爸爸爸爸……”
柳娇只道儿子连娘亲都不会叫,此时怎就学会了认贼作父!
蒙峰对张牙舞爪的小母狼视而不见,反而起身道谢,“多亏京兆尹大人,才得以教我们父子团圆。”
“城主大人哪里的话。”梁田连忙拱手,“从筑城至明城这般遥远,想来小公子被略卖人口的贼人掳去,一路上没有少吃苦。”
梁田说罢,却是觉得方才所言不妥,但见这小公子与蒙峰城主生得一模一样。一个不满两岁的男童,竟然比四岁的孩子更加高大……倒不似吃过苦头。
再看那略卖城主儿子的女人,居然还生得美艳无方,一个不曾嫁过人的姑娘,拐了他的儿子做什么?梁田也曾调查过柳娇的背景,乃是庆安王离京之前亲自安排,这般错综复杂的关系,又如何说得清楚。
梁田只得道:“不打扰城主父子叙旧,我这便告辞了。”
“代我送送梁大人。”蒙峰连忙吩咐了邢珀,而后大步走向柳娇,这才又复往日咬牙切齿的模样。
“小、母、狼。”
“许久不见。”柳娇干笑两声,一双手却是没有闲着,软绵绵覆在他腰上,刻意讨好道:“你要什么都成,儿子得给我。”
蒙峰抱了儿子坐在肩上,低头看她,“你要什么都成,儿子不能给。”
柳野坐得极高,非但不见开心,反而嚎啕大哭。柳娇见儿子坐立不安,却是道:“快些放下来。”
蒙峰偏是不听,“不放。”
未待柳娇再张口,蒙峰只觉肩颈之上遽然湿热,那湿热的触感竟然还有蔓延之势,顺着脊背胸脯、足足湿了他一身。裹着的尿布竟然也没兜住一泡热乎乎、湿哒哒的童子尿!
他娘的,竟敢骑在老子脖子上撒尿!这胆大妄为的小野狼!
蒙峰阴着一张脸,终于肯将儿子放下。许是这一泡尿得舒爽,小野狼尿完之后不哭不闹,乖乖地伏在母亲怀中,任由她将他放在床上,打了温水替他擦拭身体,而后换了干净的尿布与衣衫。
自从这女人生了孩子,前胸与后臀似是比从前更加圆润,若是眼下没有小野狼,单是她这般弯下腰身,他便会毫不犹豫地扯了她的襦裙……
蒙峰站在一旁看着她忙碌,而后抬起手臂,嗅了嗅尚且不明显的尿味,“不替我洗洗?”
“你也需要换尿布?”柳娇问。
蒙峰傻笑了一会,也不顾冬日寒冷,唤下人打了冷水,又打湿了汗巾,露出纹理清晰的一身肌肉来。
柳娇自阁楼上向下望去,便见他只着了长裤,站在院中以洗冷水澡。说来这几年见过的男子,大都是文弱又干瘪的模样,没有哪个能有他的结实身板。她越看他,越是觉得口干舌燥,却是不停地告诉自己,这野人是来同她抢孩子的,万不可多看他一眼!
可他毕竟是孩子生父,这些年的脾气也好了许多,柳娇便放任他陪着柳野玩耍一番。
“你什么时候回去?”柳娇问。
“三日后。”蒙峰道:“未婚生子没有户籍,你打算怎么办?”
“你见了京兆尹,难道不是为了给他落户?”她又问。他是筑城城主,这点小事又有何难。
“我要带他回家,可是如此一来,我的小野狼便没了母亲。”
柳娇低着头想了一会,她从前觉着有钱就成,至少可以供养足儿子读书成人。后来因为不能上户,她又想方设法给孩子找个后爹。可是生父既在,为何要教儿子跟了别人的姓。
蒙峰见她不言不语,唤了邢珀将小野狼抱出去,而后关了门窗道:“上一回是怎么生出儿子来的?”
柳娇支着下巴看他,“当然是脱了裤子生。”
蒙峰在她腰上捏了一把,而后将她带到身前,揉捏她的胸脯道:“若我想同你做生孩子那事,你觉着如何?”
“我能觉着如何?”柳娇贴着他的身子轻轻摩擦,“做了才知道。”
蒙峰不由分说去扯她衣衫,“你就是欠男人!”
邢珀只知这两人从前在筑城之时,便是粗暴又激烈,时常吵得周遭不得安宁。此番一片桌椅摇晃之声、杯盏破碎之声,也不知又搞出些什么名堂。只听女子的怒骂声传来,“姑奶奶相了三十多个男人,一个没成,都怪你这野人!”
邢珀不由抱着怀中的小城主走远了些。
其后的数年,南境的夷人官员纷纷效仿筑城城主,娶了北边的女子回来。只是夷人习惯住帐篷,北人喜欢住阁楼,久而久之便依着宁远城的模样规划筑城,建起了一排排的屋舍,再无人披发跣足、夜宿圆帐。
永兴十二年春,北齐皇帝暴毙于宫中,贵妃鲁氏急召贤王入宫,命刀斧手诛杀其与殿前,而后在众臣的簇拥之下,牵着儿子迟亮的手祭拜先祖、登基为帝。因着北齐太子登基,长公主的驸马便成了名副其实的北齐国舅,直将生意做到了山重水复之外的赢都。
林馥收到密报之时,不由向内室而来,但见燕榕洗了两只桃摆在瓷盘之中,对着一双儿女道:“一人一只,你们谁先挑。”
燕泽馋得直流口水,却是将手背在身后道:“妹妹先挑。”
燕姌年纪尚幼,踮起脚尖往盘子里看了一眼,道:“不一样大!”若是她选了大的,哥哥只有吃小的,若是选了小的,她又不甘心……
燕姌灵机一动,伸手抓了大桃,“咔嚓”咬了一口,而后放在盘子中比较了一番,似乎咬多了?她又复拿起小的咬了一口,而后再来比较,似乎又咬多了?
及至燕姌的小肚子圆滚滚地鼓了起来,瓷盘之中只剩了两只桃核……她只得抓着燕泽的手道:“哥哥,哥哥,对不起呀。”
燕泽委屈了半晌,却是道:“本来就该让给妹妹吃。”
燕榕想起自己年幼之时,也要这般照顾小胭脂,只觉着儿子委屈的模样甚是可笑。
但见林馥在他身旁坐下,递了密信过来,“陛下宣召。”
燕榕打开来看,其上乃是议储密旨。
“凰儿不过十二岁。”燕榕道:“皇兄竟是敢放开手脚,教她站在风口浪尖。”
他转而望向自己的孩子,燕泽要给妹妹砌一座城池,故而刨了园中的泥土,撒落在今早才清扫干净的青石板上。燕姌则寻了茶壶杯盏,正全神贯注地做一个泥瓦匠。
林馥靠在他肩上道:“幸得碧海城离京甚远,你我能够给予他们足够多的平静时光。”
他知晓她思虑颇深,却疲于从政,不由揽着她的腰肢道:“先前你贪污的那两箱金条,我已尽数换了造船,待到盛夏之时,我们便带着泽儿与姌姌穿过东临海域,去看看远处的风景。”
永兴十八年,储君燕凰即位,改元天授。时任礼部尚书的余览奉命编纂一套帝王将相的旧史,记载南楚建国二百余载以来,帝王、权臣生平轶事。
第一卷“千秋功业,受命于天”,记述历代帝王的生平事迹。
第二卷“掌丞天子,助理万机”,却并未从开国将相平铺直叙,而是记载了百余年来改革旧制第一人,拜相不足一年的丞相管林。而载入史册的第一件事,乃是其博学雄辩,力克六十士族子弟,将国家由儒治推向法制,史称盐铁之辩。
余览并未亲见辩论的盛况,只得从陆太傅处借了当日的笔录,试图还原数年前的旧事。及至放衙时候,岳临江亲自来接陆景岫回府,却见余览挑灯夜读,大有不眠不休的架势。
他不由赞叹道:“余尚书便是连编纂旧史也亲力亲为,实在教人佩服!”
“天子所托,不敢怠慢。”余览答。
陆景岫随夫君上了马车,忽然道:“当日之时,我仍有不明之处。”
“何事?”岳临江问。
“丞相半生清廉,庆安王也并不缺钱银。她怎就因一点蝇头小利,坏了大好前程?”
“她早年入仕,的确是为了自己的大好前程。”岳临江道。可是自从庆安王留在京中,她倒是遵从本心,不再留恋权势地位。
“钱币改制、科考改制、户籍改制,每一项都出自林馥之手,若是论为官政绩,无人能及她。”岳临江道:“所谓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她已进无可进,不如归去。”
她不曾上疏请辞,而是背着贪腐的罪名被罢相。一来断了无数学子想要借她声望、混迹官场的心思,二来以身试法,震慑朝中诸臣。纵是功盖千秋、纵是皇亲国戚,触犯律例依然不得私纵。
陆景岫靠在他怀中道:“王妃生产之后,京中甚嚣尘上,说太上皇甚是喜爱庆安王世子。”
岳临江“嘘”了一声,陆景岫便知趣地闭上嘴。比起流芳百世的声名,她不过选择了子女一生平安而已。
“倒是可惜了余尚书的一番苦心。”岳临江忽然笑道。曾经沧海难为水,再无人如林馥一般,曾教他记恨于心,想法设法除之以后快。待到数年之后,他却辗转反侧而不能见,只得试着用文字来回忆她。
陆景岫望着天际的半轮弯月出神,若她是个男子,她也会念想林馥一辈子,这是连夫君也不曾知晓的秘密。
无人知晓那两个人现在何处,只是每年有大量的胡椒、丁香、肉豆蔻、肉桂等未曾在楚境种植的香料流于市面,引得达官贵人哄抢。听闻庆安王夫妇跨越了东临海域,到达了前人未曾踏足的土地。
《帝王将相》对丞相管林的记述有半卷书,而庆安王所占篇幅只有四个字:精于考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