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城主听闻公主召见,连忙赶赴宁远城而来。待到进了城、驻了马,各自抖了抖披风上的积雪,便随着杨桃女史入了温暖的丈室谒见。
公主畏寒,故而在室内燃了暖炉,又抱了袖犬在膝上,一双清凌凌的眸子扫过诸位城主,道了一声,“请坐。”
蒙峰只道公主南下不过短短两载,倒是不复从前那般动辄哭闹的模样,甚至她凝神静思之时,一张喜怒难辨的脸愈发肖似当今天子。
众人起初以为女子娇软,故而偶有敷衍、欺瞒之举。谁料两年下来,长公主该罚的罚,该贬的贬,倒是将一干男子整治得服服帖帖。即便是鲁氏族人,也不敢倚仗着自己是驸马的近亲,在公主眼皮子底下耀武扬威。
蒙峰深知公主威仪,却不知她今日唤众人前来所为何事。
但见燕枝环顾四周,问道:“还有何人未到?”
杨桃附在她耳边道:“驸马还在路上。”
怀中的驸马一个激灵,忽然自她怀中站起,摇着尾巴焦急等待主人的爱抚。
“不必等他。”燕枝言毕,轻轻在驸马毛茸茸的颈项抚摸了一会。
杨桃会意,立即引了一行新晋官员入内。
“此番陛下派遣十位官员南下,辅佐诸位城主治理城邦。”燕枝一边说,众人一边向门口望去,但见一行袅娜少女往这边而来,将雪白的天地映照成一片绚丽颜色。
燕枝自是知晓哥哥的阴沉心思。所谓教化民众,最后都会回归于各族融合。而今世家的地位已经不复,世家贵女也不可能恩荫父辈的功业,一生衣食无忧,只得纷纷寻找各自的出路。
不少女子想要参照路景岫的上升之路,且不说路景岫的才华与努力无人能及,世上又怎会有那样多的岳临江与其匹配。与其在明城等着年老色衰,不如趁着年轻四处走走。尤其近年来诸多政策向南境倾斜,何不南下找寻新的天地?
对于南境增设女官的想法,燕枝自是支持的。阴阳协调,方能长盛不衰。况且教化民众的重任,最终会落在女子身上。
贵胄子弟想要与门当户对的世家贵女结成连理,寒门子弟则希望迎娶教养与学问出众的富家女。古人云红颜祸水,男人征服天下,女人征服男人。祸不祸水燕枝不知道,她只知道战争是男人暴力的产物,而女人生来有抚慰创伤的力量。
众城主哪里见过这样多娇滴滴的女官,一时间局促难安,便是连说话的声音都柔和了几分。先前的抠脚大汉瞬时端坐如君子,倒是教燕枝忍俊不禁。
“杨女史稍后会纷发诸位大人的调令。”燕枝道。
而后便听众女子一阵嬉笑,争相望向站在院落中那一人。众位城主风尘仆仆而来,衣衫与发端皆是落雪,甚至方才入内之时,短靴上还结了冰棱。可眼下这一位却是一派风流姿态,着了靛蓝色的缎面长衫,衣领与袖口处是暗色祥云,腰缀宽边白玉锦带,于冰天雪地之中长身而立。
在场之人不由心中腹诽,感叹驸马的玲珑心思。想来他早知要面见妙龄女郎,故而刻意打扮了一番才来。不早不晚,恰好在众城主灰头土脸的时候出现,驸马当真是……春心萌动得紧啊。众人面面相觑,却是齐刷刷望向公主。但见公主面上并无息怒,不过轻飘飘地看了驸马一眼,而后拂袖走了。
既是新晋官员前来报道,公主会依照惯例在宁远城宴请下属。及至夜里,几十位官员热热闹闹地饱食一顿,争相向公主敬酒。
鲁恒对这般场面甚是反感,不由以眼神暗示余龙跃早些挡酒。余龙跃心上憋闷不已,凭什么他们二人不和,反而要他挡酒?若不是碍于族中尊卑有序……算了,兄长定是气恼他传话的时候不曾言明来龙去脉。几杯酒而已,喝便喝!只是兄长这幅尊容,与公主怀中那袖犬并无二致,都是等待主人宠爱的幼犬罢了。
二人于半年前在明城吵得不可开交,而后燕枝先行回府,赌气似的不肯见他。鲁恒后来也知晓了她动怒的缘由,当真是下人逾矩、乱嚼舌根。只是经过当日一事,燕枝觉着鲁家甚是傲慢自大,便不动声色的疏远了鲁氏诸多子弟。
“我实在不知诸位女官亲至宁远城。”鲁恒偷眼看她,但见她无喜无怒、目不斜视。
鲁恒从前总是取笑她喜怒哀乐皆写在脸上,胆小又爱哭,而今神色之中再也流露不出半分情绪,却是教他一时看不懂了。身处权力之巅,久而久之便成了现下的冷漠威仪模样。
一行女官亦是以茶代酒,小心翼翼地向公主表了忠心,而后逃似的躲开了。遥想长公主在明城之时,乃是出了名了无理又霸道。她中意辅国将军,便不准全城的女子觊觎她的禁脔。兵部尚书常庸的孙女儿曾起过艳羡之心,还曾被禁足数日。
此时躲在角落里一言不发地便是常娥,因着族中有人私贩火药,祖父官职被贬,常家的地位远不及往日,她也只得走上了科考入仕之路。
被天子委派至宁远城也非她本愿,她只愿公主贵人多忘事,不曾认出她来。
不过常娥也同其他女子一般,十分好奇长公主的驸马是何等模样。今日一见,果真不逊色于辅国将军呢!皇室公主岂是她们这些普通女子能够相比的,果真是心想事成,想要什么样的男人都会有!
常娥想到与公主的过结,不由满了酒盏,猛地饮了几口压惊。她一边饮酒,目光便不由自主地穿过众人,在公主与驸马的身上来回游走。
鲁恒自是觉察到了暗处的火辣目光,不由转头去看,但见角落里的少女红着一张脸,正傻笑着看他……他连忙回头,便见一直以来不肯直视他的公主,正弯起嘴角笑道:“我在此处,岂不是扰了你的兴致?”
“公主误会了。”鲁恒连忙解释。
“我又不曾盲了眼。”燕枝收回目光,只是低头说了一句,“花孔雀!”
天黑路远,公主又要连夜回府,故而提前离席。公主一走,众臣才敢敞开胆子一番饮酒嬉闹。只是余龙跃觉着兄长的模样甚是寂寥,宛若被人遗弃了一般。
“不如你连夜上山,向公主请罪。”余龙跃建议道。
“我不曾做错过事,何来请罪一说?”鲁恒问。
余龙跃已有几分醉意,摇着头奚落道:“你惹她生气,不曾哄好了就是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