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尚主,公主是妻也是主,驸马是夫也是臣。二人平日并未住在一处,鲁恒与燕枝相见的次数,全凭燕枝宣召决定。
若是公主频频宣召驸马,大抵是新婚燕尔、如胶似漆,久而久之则被视为淫邪不堪。况且为了防止外戚干政,公主宣召驸马的次数也不能太频繁。
在外人看来,长公主与驸马大抵是被一纸婚书捆绑,除了每月一次的例行相见,公主竟然从未宣召驸马入府。
就算每月只有一日相见,也是为了教二人独处生情,早日开枝散叶,而非如现在这般,燕枝抱了小犬在怀中,鲁恒剥了一瓣橘子递到她嘴边,道:“很甜。”
燕枝怀抱着驸马,一时抽不出手,就着他的指端,轻轻咬住了一点果肉,而后“嗖”地吸入口中。
鲁恒见她如此,不由想笑。她因害怕触碰到他,故而每每局促难安。
“公主真是……调皮。”鲁恒道。
世人只道她气韵威仪,如此才能统率南境诸位城主,偏他总觉着她像个孩童。
燕枝道:“我听景岫说,鲁鹏的学问甚好,早在御试之前已经教崭露头角,此番入京必会高中!”
“多亏公主当日赦免全族,准许族弟入仕。”鲁恒笑道。即便是鲁鹏高中,也会如思远一般,再难返回原籍,反而要离家远去。
燕枝心中也明白,鲁家族人需要功名,她需要政绩。但凡能力卓绝的鲁氏子孙,都将如鲁思远一般远离故土,为朝廷尽忠。她从前只觉着皇兄性子阴沉,谁知有朝一日,她竟也如他一般阴险。鲁恒聪慧,又岂能不知她心中的小算盘。就算他们此刻能够安静地坐在一处,也是一边各取所需,一边各自防备。
“我听闻公主下月要回明城?”鲁恒问道。
“是。”燕枝点头,“我同临玉是手帕交,她下月要成婚,我又岂有不去的道理?”
可是既要回京,便少不得二人同行,面上的功夫总该做足了。鲁恒想了想,道:“我这便向族人交代诸事,陪公主一同回京。”
岳氏乃是当之无愧的明城第一大族,便是寒族兴起、世家没落的今日,也无人能夺了岳氏风采。现任族长岳临江,官拜二品吏部尚书,兼任参知政事,其妻乃是一品太傅。自林馥罢相之后,工部尚书杨志勇接了丞相印,统领文武百官。而今要迎娶岳家小女儿的,恰是丞相的侄儿杨云帆,这一段姻缘,堪称才子佳人,如花美眷。
杨家与岳家结成亲家,宾客大都是朝中众臣。而今燕枝手握南境诸城的管辖权,担心逗留得久了,抢了新妇的风头,故而早早地祝福了二位新人,寻了僻静小道率先回到驿馆。剩下的事,便交由长袖善舞的鲁恒来处理。
公主既已出阁,也不能如先前那般在宫中一住数日,只得在驿馆中歇息。燕枝今夜饮多了酒,便有几分头晕目眩。她倚着软榻之时,不由怀念起驸马温软的皮毛来。
屋外有几个下人聚在一起聒噪,许是不知公主已经回来。有一道苍老的声音道:“家主便是随便娶了谁家的女儿,也总比公主强些。”
另一人“嘘”了一声,“小心隔墙有耳。”
那老者笑道:“人尽皆知之事,何怕旁人知晓。我听闻公主身患隐疾,生来便是石女。”
又有一人道:“日以继夜守着一座将军冢,许是当真有些毛病。”
紧接着有人叹息道:“而今男子连纳妾的机会都不曾有,家主岂不是要断子绝孙!”
燕枝只觉头痛算不得什么,倒是颤抖不止的双手一片冰凉……
喜宴尚未结束,鲁恒不过听了下人的简短禀报,便惊得再无心思饮酒,连忙赶回驿馆。待他入内之时,只见燕枝立于廊下,迎着皎白的月光仰起脸,面上惨淡一片。
“公主。”鲁恒连忙上前,去触碰她颤抖的双手。
燕枝后退一步,弯着眉眼笑道:“我方才杀了几个人,其中……有追随你父子两代人的老管家。”
鲁恒盯着她道:“管家鲁海,乃是父亲的书童出身,我与他亦仆亦友,甚至将他当做长辈。”
“是吗?”燕枝亦是盯着他,“为老不尊,该杀。”
“我倒忘了,公主一直是公主。”鲁恒忽然道。她是太上皇最疼爱的小女儿,是天子最宠爱的小妹,亦是掌握南境数万百姓生杀大权的长公主。她做事不需要理由,亦不需要章法。
燕枝见他这般语气,倒似是挑衅,反是冷笑道:“不错,我一直是公主,而你一直是臣。”
便是从前郑国公在时,他也不过是郑国公世子,父皇的臣子。
燕枝今夜饮了酒,气息之中带着几分凛冽。鲁恒亦是没有少饮,毫无惧色地盯着她道:“你虽是公主,却是我鲁恒的妻子!”
“痴人说梦!”燕枝拂袖便走,却被鲁恒快步追上,不由分说扳过她的肩膀,寻了冰冷刻薄的一张嘴便吻。
燕枝大惊失色,一只手扯着他发顶的金冠,一只手抓挠他的脸,恨不得将他挠出几个窟窿来。她纤细的指甲打磨得甚是圆润,其上还涂抹了明艳的绯色。鲁恒只觉脸上火辣辣地疼,而后便见她躲闪开来,捂着胸口剧烈地喘息。
他捂着见不得人的一张脸,她便捂着脸哭。她哭得撕心裂肺,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鲁恒远远看了一会,想要伸手抱她,只得轻轻唤了一声,“公主。”
燕枝却不应他,歇斯底里地哭喊道:“回宫,我要回宫!”
因着春日里那一回不欢而散,长公主便是连每月一次的例行见面也省了。而后便出现了历朝历代都不曾有过的怪事,公主一连半年都不曾宣召驸马入府。说来长公主曾在玄明寺静修过一段时间,莫不是公主与驸马不需见面,只需神交便可两心相知?
及至隆冬时节,碧海城传来消息,庆安王妃诞下一女,取名燕姌。鲁恒心道公主素来疼爱侄儿侄女,想必会亲自为小郡主挑选贺礼。待到那时,他便伺机与她见上一面。可是左等右等,也不曾等到公主府传出消息,鲁恒只得向杨桃打听一二,却听闻公主已将此事全权交由吴垠来处理。吴大人将亲自前往碧海城,此时已在去的路上。
宁远城的冬日风雪颇大,鲁恒连日来烦闷异常,只得去郊外狩猎消遣。未到一个时辰,便见余龙跃急匆匆来唤他,“公主召见兄长,你还不快随我回去?”
鲁恒从未想过她会主动见他,不由心上一动,道:“稍等片刻,待我修容更衣,即刻赶赴宁远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