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云帆觉着,岳尚书府邸简直是昔日的刑部大牢,只差阴森可怖的刑具了。
岳临江坐在案前,神色肃穆。杨云帆倒还算镇定,毫无惧色地盯着他道:“是我想同临玉交往,岳大人不要责怪她。”
岳临江不由瞪了他一眼,临玉?他与妹妹倒是亲密。
“你与他到哪一步了?”岳临江这句话却是问向妹妹。
岳临玉遽然脸红,一个姑娘家,被兄长当面质问这些事情,脸上实在挂不住。她同他先前也就是摸摸手,独处过几次。方才不过第一次亲吻,便被哥哥逮了个正着。
可是一个女子随男子回了宅邸,又关了门抱在一处……哥哥质疑她也是情理之中。只是岳临玉却羞于启齿,不知该如何同哥哥解释。
陆景岫恰在此时推了门,堪堪露出半张带笑的脸,“我方才炸了些糖油果子,你们可要尝尝?”
岳临江从前在刑部之时,便觉着陆景岫身上没有脂粉味,有时甚至泛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油烟味。同她在一起久了,才觉着她质朴无华,倒是有一股子世家贵女不曾有的烟火气息。
她倒是会做长嫂,此时打着吃小食的幌子救场来了,好像他这做哥哥的会苛责了妹妹一般。
待到糖油果子入了口,岳临玉便开始“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景岫的手艺最好,哥哥当真是有福气。”
“哥哥从前也不娶妻,我一直以为他不喜欢女子呢!”岳临玉一边说,一边捏起穿着糖油果子的竹签送到嘴边,待到牙齿轻轻咬碎酥脆的外皮,软糯香甜的味道便在口中弥漫开来,“谁想哥哥挑剔数载,原是在等待这世上最好的女子。”
这顶高帽子戴得岳临江甚是舒坦,方才的一腔怒火也消散了几分。只是在妻子和妹妹面前,当拿出岳家族长的威仪,“岳家与杨家皆是明城士族,纵是你们二人交往,也应当注意分寸。若是杨大人有心,我自当接回老父,与杨大人的尊长当面谈谈婚事。”
杨云帆尚在云里雾里,方才还是剑拔弩张之势,怎么突然间……他就可以上门提亲了?
好极好极!杨云帆父亲早亡,诸事皆由叔父做主,叔父又与岳尚书同任参知政事,如此一来,倒是称得上一件喜事。
待到杨云帆离去,陆景岫才问道:“夫君素来不喜杨大人,怎么突然便默认了他同临玉在一起?”
岳临江不喜杨云帆,说来也是因为此人在刑部之时,对他的妻子动了不该有的心思。
若是抛去这一点偏见,他倒也配得上妹妹。杨云帆是去年御试的状元,又是工部尚书的侄儿,日后前途无量。
更重要的是,他实在担心妹妹如同公主一般,对一个男人死心塌地走不出来。而今看来倒是他多虑了。庆安王现在已有妻儿,妹妹日后也会再嫁良人。
庆安王此刻正小心翼翼地抱着襁褓中的孩子,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道:“我的儿子?”
“眉眼气度,像极了殿下呢。”女医笑道。
林馥正倚着床榻歇息,在心中嘀咕了一句:皱巴巴的这样难看,若非在她腹中孕育了这样久,又是在家中生产,她都怀疑是不是抱错了孩子。
但见这小家伙软软的,还没有他小臂一般长,燕榕生怕自己一用力,折断了他的胳膊腿。加之他嗓门极大,哭声惊天动地,燕榕不由心虚,也不知是不是自己不会抱孩子,教他觉着不舒服。
燕榕连忙将孩子塞进女医怀中,心有余悸地后退了两步。而后竟是觉着不舍,复又上前去抱他。他笑着在林馥身旁坐下,“眼睛像你。”
林馥看了一眼便也笑了,分明还没睁眼!
方才回来的路上有多煎熬,此刻便有多愉悦。燕榕一直担心林馥生产之时有性命之虞,哪知他前脚刚进门,后脚便听到婴孩“哇哇”的哭声。
女医说王妃从前习武、身体强健,生产十分顺利,甚至此时此刻,林馥还琢磨着是否要下了榻去洗个热水澡。
宫中的御旨恰在此时传达,沈全打赏了礼官及一众随从,而后将御旨递送给殿下。
燕榕接过御旨进了内室,恰好看到小家伙闭着眼,撅着嘴在林馥胸前一番寻觅,最后满意地吮了几口,继而欢喜地停不下来。
他就站在不远处出看她,如同从前的很多次一样。她鬓发纷乱,尚未来得及梳理,衣襟半敞,露出大片的洁白肌肤。若是换做从前,他定会恨不得立即扑上去,将她浑身上下都亲吻一遍才好。可是而今却生不出半点欲念,只是回想起他与她兜兜转转的这些年,她并非初见时候强硬又不近人情的模样。
她娴静地低着头,眉眼温柔地看着他们的孩子,一颦一笑皆可入画。
待到小家伙困得睡了过去,林馥才抬头问道:“御旨上写着什么?”
燕榕这才在她身旁坐下,展开御纸给她看。
但见其上所书:
昔者君子比德于玉焉,温润而泽,仁也。
圣人云,泽及万世而不为仁。
故赐“泽”以为名。
燕榕翻来覆去看了几遍,道:“最后一句倒是明白了。可是前面那两句,怎么读都觉着矛盾。”
林馥笑道:“陛下的意思是,君子温润如玉谓之仁,却不必流于世俗所谓的仁义,当遵从本心。”
燕榕觉着自己一生都在遵从本心,不由轻唤了一句,“燕泽。”而后又问林馥,“你觉着如何?”
“比你先前取的名字好了许多。”林馥道。
燕榕先前同林馥商议,若是生了儿子便唤作“燕岭峰”,生了女儿就叫“燕岭雪”。林馥问他为何要这般取名,他意犹未尽道:“当然是纪念我们的孩子如何出生……神岭雪山那一夜。”
林馥气得直笑,“日后孩子问起名字由来,你当如何解释?”
自此她便不准他乱起名字。
燕榕不由趴在床边,盯着又软又小的儿子出了神。直至外面的沈全通报道:“殿下,天子的御驾已经到了门口。”
帝后出宫阵仗颇大,不过一夜之间,明城上下皆知丞相诞下一名男婴。说来孩子降生在林府,庆安王也住在丞相府。再想起丞相入仕之时,未躲避女郎的追逐,曾立下终身不娶之誓。
时至今日,丞相究竟是娶了个上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