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行至宁仓府,府库官安国栋携百余官兵迎接公主。但见公主车架之后,数十形容狼狈的男子被束缚着双手,如囚犯一般尾随而来。
公主旅途劳顿,途中又遭受劫匪惊吓,只得暂住在宁仓府,明日再往宁远城而去。
余阳心里明白,公主哪里是“受到惊吓”,这一路磨磨蹭蹭,既想早日到达宁远城,又怕到了陆景明的宅邸黯然神伤,故而入了夜失眠难耐,若是心上实在难受得厉害,便找个由头哭上一回。
宁仓府是南境最大的漕运屯粮之所,水路四通八达。若是战事忽起,可支援南境所有城池御敌一月。
燕枝此番走的是陆路,却也知晓离宁远城越来越近。十一月初的天气愈发寒凉,坐得久了不由手脚冰冷。杨桃取了披风覆在公主肩上,便听余阳在外道:“公主歇息了没有,我有事相求。”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不成,燕枝诧异地看了杨桃一眼,示意准他入内。
余阳着了单衣,踩了软靴,岂料她房内燃了木炭取暖,温热异常。长公主似乎十分惧寒,覆着水粉色的缎面披风。衣领之处有一圈洁白细嫩的兔毛,软软地环绕在周围。她浑身上下皆缩在披风里,唯有一张小脸、半截纤细的脖子露在外面,像是冰天雪地中生长出的一株芙蓉。
“不过十一月的天气,穿得这样多?”
“冷。”燕枝终于从披风中伸出一双手,捧了茶盏在掌心取暖,“你找我何事?”
“我欲借公主印信一用,以此向安大人借兵,去青狼峰剿匪。”余阳道。
“剿匪?”燕枝匪夷所思,“你又不是朝廷命官。”
“故而来借印信。”余阳道:“你回明城之时,难道不从此路通行?”
燕枝想起自己吓得痛哭流涕的模样,也觉着他说得有理,便示意杨桃取了印信,亲自跟着余阳去见安国栋,确认他没有借着她的印信做了坏事才放心。
只是从此以后,燕枝在江湖上的名声便不大好。各路盗匪不怕官兵,反是惧怕公主。江湖传言“公主所到处,千里不留匪”。皆因余阳铲平了青狼寨之后,方觉意犹未尽,便是连同山上山下,方圆百里的盗匪也一起剿了,而后就近送至各城主处。
沿路的盗匪直呼倒霉,近来天冷人少,盗匪这一行也不好做。分明没有打家劫舍,也不曾伤天害理,怎么就被扭送到了官府。盗匪们一番交头接耳,才知道是青狼寨主犯下了蠢事。盗亦有道,你他娘劫谁不好,回回堵京中官员!这一回闹大了吧,竟是招惹了长公主,你他娘的不知道长公主可代天子监国!
盗匪界的败类!
同行中的耻辱!
青狼寨主更是悲愤到想要一头撞死,他祖上皆为盗匪,到了他这一代,劫个道怎么就这么难!
青狼寨主思前想后,扯了衣衫咬破手指,决定告御状。
林馥收到状纸乃是三日之后,那状纸以血书写成,字字泣血,句句含泪。青狼寨主称自己世代为匪,数月前在青狼峰偶遇京中来的宣抚使,承诺招安诸位兄弟,哪知招安不成,兄弟们却在他的带领下被下了大狱……
燕榕哪能不记得那蠢货,可林馥看了状纸反而隐隐发笑。
燕榕问道:“你果真要招安此人?”
“我曾在青狼峰遇贼人追杀,说来这盗匪还帮过我。”林馥叹息道:“而后不曾兑现承诺,是我之过。”
林馥近来有些双脚浮肿,因而入了夜便会舒舒服服地倚榻斜卧,将一双脚搭在庆安王的腿上。
庆安王殿下深谙足底按摩之道,待她用热水泡脚之后,他便替她往复揉捏按压,教她舒爽得想要昏昏欲睡。
“一个盗匪,一刀斩了也不足为惜,你竟还由着他告御状。”燕榕抱怨道:“还有当日追杀你之人,竟也不准我去查明!”
“我离京之时,少不了落井下石、趁机寻仇之人。”林馥道:“这些人有明有暗,我却也不可能都杀尽。我与他们不过是立场不同,又不曾有私仇。而今虽然拜相,总有退位让贤的那一天,何必置他们于死地,落得个酷吏恶名?”
“所以人都等着你新官上任三把火,你却想着日后让贤?”燕榕问:“眼下你打算如何做?”
“我即刻修书给安国栋,招安匪首,做个小官。”
林馥被他捉了双脚,一时动弹不得。燕榕盯着她圆润的脚趾道:“许久不曾替你染指。”
她近来忙碌,丝毫顾不得这些。他却是顺着她的脚踝一路按压,不知怎么探到了光洁的小腿之上。
“腹中藏了个小的,其他地方却是没能生长出二两肉来。”燕榕顺势抚摸了一番,指端直往她裙下探去。
她眼疾手快,一把拍在他手背上,“又想挨打!”
燕榕讪笑着收了手,“我去取笔墨给你。”
而后青狼峰一带便有了个特殊的官职:护林官。青狼寨主摇身一变,成了远近闻名的护林官。不论是漕运、官道、驿道、林中小道,皆由他遣人守卫,保护一方平安。
先前落草为寇的盗匪也有了户籍身份,听命于朝廷调遣,在青狼峰的平整之处开山造田,砍伐过度之处植树修补。如此一来,竟然还能领得俸禄娶了老婆,谁还愿意再做打家劫舍的营生。
及至十一月末,宁远城忽降大雪。燕枝原本还在睡梦中,便听杨桃欣喜道:“好一番奇景!”
可燕枝却一点可高兴不起来,宁远城严寒,她刚一入城便染上风寒,病了大半个月。余阳说待她病愈之后,寻个晴好天气带她上神岭雪山,可若是大雪封山,莫不是要等到明年春天?
她覆了披风推门来看,却见杨桃着了襦裙,在雪地里打着旋儿,层层的衣摆似要绽放一般。
天空阴沉,天地之间却是亮白一片。燕枝从未见过落雪,一时间也看得呆了。
有人推了院门进来,“怎么穿得这样少?”
杨桃一眼便看到岳都尉,连忙笑着上去迎他,“头一次见到下雪,我竟一点都不觉着冷。”
岳临风见她鼻端泛着一点粉红,脸颊也有两片红色,还嘴硬说不冷。他笑着刮她的鼻子,杨桃扭捏着躲开,“这光天化日的……”
自从来到宁远城,燕枝隔三差五便见到这两人打情骂俏。她不由感叹,凰儿要嫁人,杨桃也是要嫁人的。
岳临风笑着向长公主抱拳躬身,“我带杨桃去外面看雪,望公主……”
“去罢。”燕枝摆摆手,却是掩着口唇咳嗽了几声,“可不准夜不归宿。”
岳临风笑了笑,“我可是正经人。”说罢却是牵了杨桃的手径直出了院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