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便是燕枝不想见他的理由,随便叫一个侍卫也强过他,旧时候讲究男女授受不亲,虽说南楚民风开放,她却也不想被他触碰!
“我来背你。”余阳道:“以免四目相对,你我皆觉着难堪。”
燕枝咬了咬牙,对杨桃道:“教神行骑回避,不许看我。”
公主不曾穿了鞋袜,这般出现在众人视野之中,难免伤了颜面。杨桃会意,连忙又跑下了楼,且不说神行骑回避,便是连驿官也尽数回避。
余阳在她身前蹲下,道:“上来。”
燕枝手脚僵硬,轻轻伏在他背上,连大气也不敢出。
“你不抱着我,这么用力抓着我肩膀做什么?”余阳问:“想掉下去?”
她只得轻轻环住他的颈项,却听他又道:“别在我耳边喘气。”
燕枝只好屏住呼吸,没过多久便憋得满脸通红。余阳大步下楼,渐渐觉着身后之物不是活物,竟是突然没了气息。
若不是她的“咚咚”心跳之声,他险些将她掀翻在地,看看是不是果真背了个蹄膀。
余阳快步向前,直至走近了马车,才道:“坐上去。”
燕枝顾不得许多,“嗖”地钻入车厢之中,余阳但见一只肿胀的脚也跟着没入车厢。而后她便问道:“余家宗族只剩余尧一支,你是哪家的分支?”
“我非明城余氏。”余阳道:“亦不是士族门阀。”
“可你也不是商贾。”燕枝道:“你撒下弥天大谎,就不怕我皇兄知晓后……”
“他知道。”余阳风轻云淡。
燕枝按耐不住,从车窗中露出半张脸来,“你为什么不做官?”
“无心入仕。”
“我从前可是得罪过你?”她不依不饶。
余阳思索片刻,“似乎不曾。”
“那你为何处处与我不痛快?”燕枝已有几分激动,提高了声音道:“就算上一回我诬陷你……打我,昨日我却因你摔伤了脚,如此说来你我两清,此去宁远城山高路远,你也不准再欺辱我。”
“你诬陷我不假,可你摔伤了脚与我无关。”余阳道:“自己不曾站稳,怎能怨得了我?”
市井小说常常写道,强龙压不过地头蛇。此去宁远城,他才是趾高气昂的那一个。燕枝不过是暂时同他和解,待到她回了明城,有的是机会收拾这大不敬之人。
“公主。”余阳笑道:“我上下几百口人的性命在你皇兄手中,你只管放心南下。便是去了宁远城,我也不会为难你。”
“昨夜吹笛的是你吗?”燕枝又问:“既是通音律,为何骗我说不会抚琴?”
“陆景明可曾说过,你的话真多。”余阳似是自言自语,说罢也不待她回答,兀自去骑马了。
余阳知晓南楚天子最为重视情报传输、驿道修筑,这一路而来果见道路宽广、畅通无阻,堪称“四通八达”。这恐怕便是楚军在南夷征战之时,战报和补给皆迅速的缘由。
若是他一人独行,三五天便可到家。可偏偏有女眷同行,累了要停车,饿了要停车,想看风景也要停车。余阳倒是看出来了,什么叫顺路护送公主南下,南楚天子分明是叫他陪这爱哭的女子外出散心来了。
话多也就罢了,动辄撒娇哭闹,夜里辗转难眠,竟然还厚着脸皮要听他吹笛。这女子好生麻烦!
待到入了宁远城,他便躲回家中再不见她。
离开明城的第五日,周遭的景致渐渐不同于往日。相比平坦宽阔的明城,此处山峦起伏,景色险峻,地势渐高。
余阳道:“最高的那一座是青狼峰,听闻数年来有悍匪劫路。”
“皇兄治世之下,焉有贼人?”燕枝不信。她从小到大,也只在话本小说上看过山贼劫道,掳了娇滴滴的小娘子,上山做了压寨夫人。
“若无贼人,何需神行骑护送你南下?”余阳言毕,便听密林之中一声高吼。
“女人和钱留下,其他人快滚!”但见数名彪悍壮硕的男子持了器械各自跳出,渐渐逼近。
为首的青狼寨主恶狠狠地扫视一周,只见一架马车,数百轻骑……
他娘的,怎么又是朝廷的车马?
燕枝哪里想到果真有山匪劫道,连忙抱着杨桃缩在车厢。
但听外面一阵哄闹,有人高声嚷嚷,“劫错了还不成吗?大人饶命!”
而后一阵短兵相接,有重物落地之声,有痛苦哀嚎之声。“噼啪”一阵乱响,惊得燕枝心头“砰砰”直跳。
她将杨桃抱得愈紧,抹着眼泪道:“我怕。”
“公主莫要惊慌,我听岳都尉说起,此处的确有一伙山匪,只因藏匿太深未能清剿。当日他护送陆小姐南下畅通无阻,我们必定不会有事。”杨桃轻声安慰道。
燕枝这才冷静了些许,悄悄躲在马车里不敢作声,直到外面的打斗声渐渐散去,她才以眼神示意杨桃出去看看。
杨桃将帘帐掀起了一道缝,自缝隙中偷眼望去。
但见十几个穷凶极恶之人东倒西歪地蜷缩在地,被神行骑取了绳索捆了双手,又堵了嘴,连叫都叫不出来。
余阳站在近前,从略微凌乱的鬓发衣衫来看,似有动过手的痕迹。他今日穿了浅色的袍,依旧是干净如初。
杨桃由衷赞叹,“先生当真是玉树临风。”
余阳挑眉看她,“玉树临风难道不是指岳都尉?”
杨桃“唰”地红了脸,不由分说往马车里躲。难怪公主回回被他气哭,这人怎么生得这样一张利嘴!
燕枝看到杨桃吃瘪的模样,一时间破涕为笑,“你说天下怎么有这样讨厌的人?”
杨桃咬着银牙道:“是呢……一点都不像。”
“不像什么?”燕枝问道。
杨桃一愣,却是摇头,“没什么,我听说余家家训有云,读书志在圣贤,非徒科第;为官心存君国,岂计身家。都说余阳先生侠义心肠、儒雅风流,我观他的模样,一点都不像。”
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竟是诓骗了这么多人。即便是披着儒商的外衣,也遮不住他那张恶毒的嘴。
燕枝在心中腹诽,便听他在马车外问道:“公主可还安好?”
燕枝自小窗探头出来,“我没事。”
余阳打量了她一会,“若鬼魅一般,还不快些进去,莫要出来吓人!”
“你……”
燕枝气得涨红了脸,只听杨桃安慰她道:“公主不过是哭花了妆而已。我替殿下修容,一会儿到了宁仓府,还要面见官员呢!”
燕枝只得以绢帕轻轻擦脸,今日不同于往昔,她在宫中再怎么哭闹,也是父兄疼爱的公主。可若是在官吏、百姓面前失了颜面,便不止她一人丢人现眼。
余阳策马跟在近前,但见车窗中露出一张精雕细琢的脸来,“现在好些了吗?”
余阳嫌弃地看了她一眼,策马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