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通想起落在自己户籍上的侄儿名姓,也不敢隐瞒,即刻报给了庆安王殿下。可殿下惋惜过后,不过寥寥数语,叮嘱他好生安葬了沈荆,莫要教王妃知晓了。
想来殿下成婚当日,沈荆便未曾在场,而后发生了什么事也不得而知。沈通一想到尸身上下数十箭伤,又是从海上打捞起来,莫不是他死于北齐太子之手?这一切都只是他的猜想,兴许是王妃有孕,殿下不想教她伤心,故而大事化小。
眼看着时间过得飞快,沈通也便将此事抛到了脑后。南夷多山林、草场,倒是比明城凉爽很多。及至八月末,诸位官员都已启程回京,唯独庆安王殿下不肯走,他命黄远乘船出港,往碧海城方向而去,一路考察海域岸线。张大志率军回京,余龙跃主宁远城及周边诸城,杨平则暂时管辖南夷几座城池。
庆安王虽然身在筑城,倒是如同在碧海城一般闲适惬意。他每日早起,陪着王妃散步、晒太阳。及至午时艳阳高照,又亲自监督厨房准备当日的饭食。待到下午最热的时候,他便取出冰在水井中的西瓜,将成熟了的西瓜切成两半,以铁勺将瓜肉掏成球形,待清理完所有瓜瓤之后,再将数个瓜球倒入其中、混入夷人发酵的酸牛乳,撒上几粒葡萄干,然后捧到王妃面前,二人你一口、我一口相互喂食。
每当蒙峰看到这般场景,便忍不住摇头道:“这样纵容一个女人,以后岂不是要上天!”
沈通干笑两声,不置可否。筑城城主近日心情不好,皆因他掌握于掌心的女人,随着余览大人的车驾回了明城。柳娇临行之前还扶着腰杆叮嘱葛慧,“可千万别教那野人知晓了!”
而今没有战事,便是连夷人的兵器也被尽数收缴,蒙峰一身武艺无处施展,只得每日邀约庆安王外出猎鸟。可每每猎鸟之时,他便不由想起那女人吵着要吃烤麻雀的情形,气得连弓箭也折成数段。
于是蒙峰又邀约庆安王同去钓鱼。燕榕离他足足三十步远,而后搬了小凳坐下,将鱼钩投入水中。
蒙峰远远喝了一声,“你为何坐得那样远!”
燕榕笑道:“将军戾气太重,恐会吓到水中的鱼儿。”
蒙峰冷哼一声,他早就不是随意打杀的性子,脾气不知该有多好。他信手抛下鱼食至水中,但见一群鲫鱼欢快地摇摆着尾巴凑在一处,他便又在鱼钩上栓了半条抽搐的蚯蚓,一同往水里抛去。哪知鱼钩一下水,一群鱼儿纷纷四散,宛若见了鬼魅一般。
蒙峰黑着脸,索性脱了鞋袜,挽起裤脚与衣袖,兀自下了水。
待燕榕钓满五条鱼,想到今晚也能熬上一锅香喷喷的鲫鱼汤时,便见不远处的蒙峰城主湿漉漉地站在水中,宛若熊罴一般青筋暴起,“啪啪”两掌,直将游过的鱼儿从水中拍了出来。他的力量大得惊人,这般一掌击出,那鱼儿竟是一动也不能动弹,唯有躺在草丛中虚弱地张着嘴……燕榕连连摇头,所谓钓鱼之乐便在于一个“钓”字,这般使出蛮力欺凌弱小,显然是浑身怒火无处发泄。
听闻蒙峰遣散十几侍妾之时,众女子感激涕零、如蒙大赦,一溜烟跑了个无影无踪,可见他平日在女人面前是何等可怖模样。蒙峰尚武,从前只顾着行军打仗,谁能料想这般雄壮的人物最后栽在了一个女人手上,可他偏偏还不肯承认。
燕榕实在看不下去那莽夫的愚蠢行径,不由道:“新鲜宰杀的鱼儿,入口才足够鲜嫩。你若是将它们尽数拍死,则会导致肉质便坚硬生冷,质感不佳”
“我哪有拍死!”蒙峰向草地上一瞧,果见三五条鱼瞪着死鱼眼,也不知是晕厥还是死了过去……他又愤愤地拍打了两掌水花,而后一个猛子扎入深处,整个人没入水中。
晚膳之时,庆安王邀请筑城之中的诸位官员同食。他一边盛了热乎乎的鲫鱼汤给林馥,一边道:“我与王妃即将返回明城,日后还要仰仗诸位一同辅佐大王、共同治理筑城。”
“这是自然。”岳临风咧着嘴笑,心里却盼着早日做出些功绩,杨桃还等着他呐!
“分内之职,殿下尽可放心。”蒙峰在湖中一番畅游,觉着心中的烦闷被冷水压下去些许。
邢珀自是跟随在将军左右,他如何说,他便如何做。但见蒙峰捧着汤碗,对林馥道:“当日多有得罪,还望王妃海涵。”
林馥亦是举起汤碗道:“所谓不打不相识,彼时你我各为其主,两军阵前兵刃相向乃是无奈之举。”
“你们这一走,恐怕日后再难相见了。”蒙峰叹息道。
“此言差矣。”林馥笑道:“每年春节前夕,南楚各城主皆要入京面圣。不过几个月后,将军便会再与我们相见。”
蒙峰听罢,却是微微扬起眉毛,“入京面圣?”
“对,入京述职也不过短短一日。其他时候大可在明城之中游玩一番,去见相见之人。”林馥道。
燕榕不由悄悄看了林馥一眼,她似是有意无意地引着蒙峰往一处想去。他觉察到蒙峰对柳娇有几分意思,原本想将她留在筑城。如此一来既能安抚蒙峰,又留得一个眼线远在边城。可林馥的意见却与他完全相反,她说蒙峰既然已经知晓柳娇的细作身份,若是刻意留她在此,他非但不会感激,反而会认为楚人奸邪,以女色来蒙蔽他。
依照柳娇所言,蒙峰从前的军报皆为夷文。若他当真想要妨她,她挖空脑袋也获取不到半分情报。燕榕听了林馥的分析,觉着言之有理,便由着柳娇跟随余览回了明城。
但见蒙峰先前一脸阴霾,一顿饭后却是目光炯炯、满面红光。
燕榕觉着在钓鱼一事之上,眼前这不显山不露水的孕妇才是高手。眼看着腹中胎儿已有四个月,先前的种种反应尽数消散。于是入了夜,他便褪了她衣衫一番揉捏,果见从前纤细的腰肢上生了些许肉来,圆圆的肚子也鼓了出来。
他不由轻轻贴着她的肚皮,想要听出些响动来,便听她道:“我当日准许柳娇回到明城,还有一个重要原因。”
其实柳娇在何处,他全然不关心。
“她临行之前已诊出身孕。”林馥道。
燕榕诧异地抬起头,便见她蹙眉道:“你我回京之后,但凡南境有任何异常,便将消息放出,以保蒙峰不敢妄动。”
“前几月蔫得像一条死鱼,最近倒是活跃过来了。”燕榕忍不住去刮她的鼻子,“你这妇人,果真一肚子坏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