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峰刚睡下不久,便被哄闹的救火声吵醒,而后又被庆安王传唤,去帐前审讯纵火嫌犯。但见那十几人皆是龙晟王子属下,再联想到婚宴之上,龙晟与北齐太子交头接耳的模样,蒙峰心上也明白了七八分,直在心中暗骂楚人奸诈。
出了这样的事,庆安王自己默不作声,反是教他来处置,便是教他与龙晟的关系再度雪上加霜。他们二人,一人是未来的南夷王,一人是筑城城主,二人相互牵制却又相互依存,他既不能杀了龙晟,又不能放任他目中无人。
邢珀只见将军满面愁容,来回在帐中踱步,不由道:“龙晟王子已经下狱,原本拒不承认纵火。我命人一番殴打,他便尽数认了。”
蒙峰不由侧目,“你竟敢命人殴打王子?”
邢珀耸了耸肩,“从前南天大王在的时候,他仗着长王子身份做了多少坏事,先王的数位王子明里暗里被他算计。而今的他不过是傀儡一个,又有何惧?”
蒙峰气得咬牙切齿,楚人的奸诈便在此时体现得淋漓尽致,当日教筑城陷落的并非攻势迅猛的楚军,而是不忍百姓死于火海的他。可不论他出于何等目的,终是导致战事溃败的罪人。而楚人掌管筑城,除了斩杀叛逆宗诏,并未与夷人发生过一次冲突,甚至保留了南天大王的世袭王爵。
加之先前陆景明一路南下,每攻克一座城池,便开仓散粮、安抚百姓。因而在南夷百姓眼中,楚军秋毫无犯,又拥立龙晟为王,非但不是入侵者,反而如同天降神兵一般,教百姓的生活更加富足。
龙晟当日计杀陆景明,庆安王早就想除之以后快,却又不亲自动手。好人都教他们做尽了,逼着他来做这恶人!
蒙峰忽然道:“你方才说……而今的龙晟不过是傀儡一个?”
邢珀点头,“世袭王爵,又无实权,不是傀儡是什么?”
蒙峰眯着眼睛琢磨了半晌,“既是连个傀儡也做不好,不如换个人试试。”
天亮之前,燕榕便收到了蒙峰的回复,称龙晟王子对纵火罪供认不讳,自请流放于海外,由幼弟禾仓继承王爵。
燕榕见那供词之上果真有个红艳艳的手印,不由佩服起蒙峰的不拘一格。各国无不是由天子流放官员,夷人竟是本末倒置,一个将军把未来的大王流放了!一想起禾仓王子那奄奄一息、任人宰割的模样,庆安王着实觉着替他捏了一把冷汗。
数日之后,南楚皇帝亲赐的“南天大王”印玺送达筑城,由庆安王亲自宣诏,加封小王子禾仓为王。
数百夷人贵族拜服在南天大王的御座之下。禾仓戴了王冠,握着权杖,坐在王座之上四下张望,一眼便看到了站在人群之中的陆景岫。他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能继承父亲之位,可是蒙峰大哥说他可以为王,那他便试一试。
既是他如今的身份已是南夷诸族的王,是不是也该娶妻生子了?
封王典礼一结束,禾仓便褪去一身金银器物,往陆景岫帐子而来。岳临江恰好掀了帘帐而出,见他这般着急的模样,却是冷冷道:“大王来此有何贵干?”
禾仓气喘吁吁,却掩饰不住满面兴奋,“叔叔,我要见她。”
他说着便捧起了从她身边抢来的钱袋。
叔叔?岳临江听罢眉头紧锁,禾仓总在不同场合偷窥陆景岫,他也不是第一天才发现。他当即堵在门口道:“她歇下了,不便见人,大王有什么话,不如同我说。”
“既然国师是她的小叔,你便是她的叔叔,对你说也无妨。”禾仓清了清嗓子道:“劳烦你替我问问她,她……她可愿意嫁给我?”
毕竟年少青涩,骤然对着不熟识之人说出这样一番话,禾仓还是不由自主地红了脸。
可是岳临江满脸乌青,唯有冷笑道:“我猜大王误会了一些事情。第一,我不是她叔叔,第二,我是她丈夫。”
“丈夫?”禾仓只觉心口“砰砰”跳动不休,她说她已有夫家,她的夫家便是眼前这人?
“况且大王今年才十七岁,可景岫已经年满二十三,她大约不喜欢你这般没长大的孩子。”岳临江说罢,但见禾仓捂着胸口连连后退。
他后退了几步,忽然抬起头道:“虽然我还小,日后却能照顾她,可你是注定要死在她前面的老男人!”
老、男、人……岳临江忽然上前一步,吓得禾仓连忙躲闪,以为他要揍他,“你……你别过来!”
他一把夺过禾仓手中的钱袋,塞进怀里道:“这是我岳家家纹,也是我赠她的信物,烦请大王物归原主,莫要自作多情。”
“你、你!”禾仓急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而后气息越来越急促,竟是一头栽倒在地、不省人事。
岳临江从未想到,这位新任的大王有天生的心疼病。待到军医一番诊治,也只得开了药方,劝其好生休养,莫要生气动怒。禾仓急得直抹眼泪,难道他这一辈子都不能娶老婆了吗?
岳临江更是觉着此地不宜久留,安顿好诸事便向庆安王请辞,准备带着陆景岫返京。这倒是急坏了在城中假扮国师的岳临风,他几次三番欲与兄长相见,都被他以公务繁忙为理由拒绝,他没有其他办法,只得厚着脸皮来求嫂嫂。
岳临江现下乃是吏部尚书,主掌百官考核之事。而将幼弟留在筑城教化民众,乃是他亲自上书向天子请旨,又岂能出尔反尔,允了岳临风回京。
岳临风欲哭无泪,他一心想着南下建功立业,哪知功名没有半分,反是将自己拴在了此处。陆景岫也无法左右夫君的意思,只得安慰道:“夫君虽然心狠了些,也是为了磨练你的心智,小叔莫要难过。”
“他定是埋怨我当日没能保护好你,此番公报私仇!”岳临风负气道。
陆景岫听罢无言以对,小叔所说也不是全无道理。夫君说他这小弟自幼锦衣玉食,也该向余览那般,后好生吹几年边关冷风,才知道什么是顾全大局,而不是凭着一腔热血事事冲动。
直到离开筑城那一日,岳临江也不肯再见弟弟一面。陆景岫于马车之中倚着他的肩膀道:“将小叔留在此地,是否太过狠心?”
他却未答她,只是问道:“在你眼里,我可是老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