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馥嗤笑一声,“日后回京,若是你我政见不同,你也莫要挤兑我。”
余览尴尬道:“你对我有提携之恩,我不会恩将仇报。”
林馥便又叮嘱他明日一早陪着岳临江同去筑城,将方才的信笺交与燕榕之手。余览连连应下,而后不再打扰她休息,连忙回到自己房中。余览自幼锦衣玉食,以为会在明城终老,不想有朝一日随军南下,眼看着南楚大军直取筑城,他的心上不由生出几分血性来,若是他早年投笔从戎,说不定现在也是战功赫赫的将军。
次日一早,林馥召集众人议事,她乃是陛下亲封的宣抚使,原本应该亲自入城,可昨日筑城大火,烧得一片断壁残垣,四处弥漫着的烟火气味未曾消去半分。方才燕榕特地派人回来传话,教她务必在弘阳城中休养。
他只得委托吏部尚书岳临江主人事,户部员外郎陆景岫清点财务、人口,余览随行整理文书旧史。而后她又看了看坐在身旁的余阳先生,道:“我有心推举先生入仕,你对夷人风俗习性甚是了解,此番可随我同回明城。”
余阳摇头,“我无心入仕。”
林馥却道:“先生所献破敌之策震惊朝野,明城之中人人皆知,宁远城有你这般运筹帷幄的山野闲人,先生又何必推诿。”
余阳也只得应了一声,“那便有劳了。”
一场大雨过后,天空高远如明镜一般,林馥坐在窗前晒太阳,便见沈荆送了小食过来,在她近旁坐下道:“他们都去了筑城,姐姐为何不教我同去。”
林馥不由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你跟随我也有几个月,竟是同初见一般瘦弱,一点都没长大。”
沈荆低着头道:“我长不高。”
“你不过十二岁,恰是生长的年纪,以后会越长越高。”林馥安慰道。
沈荆抬起头看她,“姐姐收留我,可是因为怜悯我?”
林馥想说是,可是看着他这般委屈的模样,只得捏着他的脸颊道:“你我两家是世交,便是从前你哥哥,也得叫我一声姐姐。”
沈荆盯着她近在咫尺的一张脸,忽然害羞似的转过头,“姐姐当日家破人亡,就没有恨过,没有想过报仇雪恨?”
“恨过,也想过,可我杀不了那人,也不能杀。”
“可我家破人亡,又该向谁寻仇?”沈荆喃喃自语。
自他上回摔落了半颗牙齿,说话都带着风声,咬字也不清楚,可林馥却一点也笑不出来。沈家当年原本已经归顺新帝,若非她带着小主公拼死逃出赢都,又岂会教沈家落得灭族之灾?
林馥便又抬头望向天际,蔚蓝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彩,若明镜一般荧荧透亮。燕榕恰好也抬头望天,手上捏着余览送来的信笺。她的想法与他如出一辙,既不能将南夷贵族斩尽杀绝,又不能教夷人掌握实权。因而当保留南夷王室,长子龙晟继承王爵,由天子亲封南天大王,给龙晟一个光辉荣耀的世袭虚衔,而城中政务则由蒙峰代为接管。此人行伍出身,算得上正直严厉,可是因开城献降,为龙晟所嫉恨,此二人离心,便不怕夷人造反。
至于掌握军政之人……燕榕环顾四周,指了指岳临风道:“国师,日后筑城军卒,便听由你调遣。”
岳临风不由长大了嘴,“我不是……”
“我说你是便是。”燕榕道。也不知岳临渊当日给夷人灌了什么迷魂汤,城中百姓竟是对他服服帖帖,奉为神明。
岳临风偷眼望向兄嫂,希望他们能替他说一句话。哪知岳临江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道:“我当日叮嘱过你,此番南下来做什么?”
岳临风默默无语,哥哥当日肯放他出京,乃是要他保护好一同南下的嫂子。可是他那日一时心急,中了夷人的埋伏,自己深陷敌营不说,还拖累了原本你要回宁远城的嫂子。二哥平素本就苛责阴狠,而今面无表情的模样有几分骇人,恐怕要拿出家法收拾自己……难道他以后都要在此处做个假国师?
燕榕安排完毕,众人便各自散去,他忽然招了柳娇进来,道:“我有话要问你。”
柳娇挺了挺浑圆的胸脯,掩饰着心虚,“殿下……莫不是要教我去套那野人的话?”
燕榕却问:“圣上派你南下的目的是什么?”
柳娇道:“陛下想知晓南夷弹丸之地,为何敢与南楚为敌。若其中有南楚叛逆,不留活口。”
“指的可是岳临渊?”燕榕问。
“是。”柳娇道。可是听闻昨夜他已经死在弘阳城,甚至死在岳家人之手,柳娇瞬时觉着陛下这一招当真阴险。岳临渊毕竟是岳家长子,若是由她亲手斩杀,她今后要如何在明城立足?可是他死于其弟之手,便是岳尚书弑兄,岳临江的名声恐怕彻底要崩坏了。
唯一的好处便是,她也不必被岳家人嫉恨。
燕榕听罢,却是笑道:“你这个细作也不怎么样,每一次的任务都失利,皇兄也能容你?”
柳娇不由神色紧张,她知晓那样多的机要,万一回京后被杀人灭口,将如何是好?
“我指给你一条明路。”燕榕低声问:“你听不听?”
柳娇犹豫道:“……听。”
“那蒙峰的嘴太紧,什么也不肯说,你教他将南夷锻造兵器之法交出来。”
“说到底还是要教我套那野人的话!”柳娇委屈道:“我骗过他,他恨不得杀了我。”
“那你便无功而返,等着皇兄发落?”燕榕笑问。
柳娇只得硬着头皮道:“我且试试。”
蒙峰开城献降,夷军的甲胄与兵器尽数被收缴。他与诸位将领只得回到各自帐中,帐子外是重重楚军把守。半个时辰之前,楚人亲王派人送来了官印和官服,他拒绝了。
他既已开城投降,背弃了他的大王,便无颜再苟活于世。楚人愿杀愿剐,给他个痛快便好。这般磨磨蹭蹭的,倒是要憋屈死他了。
他在帐子中来回转了好几圈,便听到帐外是女子轻浮的调笑声,“几位好哥哥,你们放我进去一会可好?”
蒙峰哪能听不出来那小母狼的声音,一想到这没心没肺的骗子,他便一头倒在床上佯装睡去。
柳娇掀了帐帘入内,便见他阴着一张脸躺在床上,胸膛剧烈地起伏,倒是兀自生闷气。她知晓他恨她入骨,也不敢贸然同他搭话,只得偷偷伸手去摸他腰间的匕首,免得他一会儿发起疯来,一刀将她结果了。
哪知手刚碰到刀鞘,便被他一把按住,而后睁开双目冷冷瞪着她,“还想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