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临风离开之前,特地去向杨桃辞行,杨女史牵着他的衣襟道:“恭喜大人得偿所愿。”
他笑着捉住她的指端,“我若在明城平平安安做个学士,乃是三品大员,俸禄优渥。此番南下可谓自讨苦吃,你觉着我傻不傻?”
杨桃眨了眨眼,“若能遵从本心,便是辛苦些也值得,不像我这般无能为力,只能在宫中孤苦终老。”
“你不会孤苦终老,待我立了军功便来接你。”岳临风紧紧将她的小手包裹在掌心。
“便是连辅国将军也……”杨桃说着说着,不由红了眼眶。战场之上朝生暮死乃是常事,她哪能不担心,可她又岂能做了他仕途之上的绊脚石。
“没事,没事。”他笑着安慰她,“你每日念想着我,我又岂敢死在外面?”
“不准说‘死’字。”她瞪着一双杏仁儿般的眼,怒气冲冲捶打他的胸膛。
“好,好。”岳临风笑着按住她的手,“你亲我一下我便不说。”
杨桃的脸蛋霎时憋得通红,一直蔓延到白皙的耳根。她环顾四周,但见无人经过,这才踮起脚尖对着他的侧脸撅起了嘴。
哪知他忽然捧住她的脸,嘴对着嘴贴上了她。
杨桃吓得睁大了眼,便听他低笑道:“闭上眼。”她便又乖乖闭上眼,只觉他要吃人一般,连她的舌尖也咬得生疼。
五月末的天气有些闷热,躲在树丛中却是凉爽异常。青狼债主和百余弟兄藏在密林之中,只待富庶人家的马车路过此地。
前几日他得了消息,有京城而来的姣姣途径此处。想来他一个孤身多年的汉子,也该劫一女子上山,做了压寨夫人才好。
约莫蹲守了两个时辰,果见一辆马车疾驰而来。但见那车驾之上覆以白色帐幔,倒是不怎么吉利。青狼债主不劫三种女人,孕妇、女童、老妇,也不知这车里是怎样一番光景。
马车近前,忽被十余持刀壮汉团团围住,狞笑着吆喝道:“马车上的小娘子,还不下车给哥哥们瞧瞧。”
车夫吓得瑟瑟发抖,马车上的人却毫不畏惧。一只纤细的手腕撩开轿帘,紧接着有一个姑娘探出半截身子。
青狼债主不由咽了咽口水,真他娘的漂亮!
俗话说的好,女要俏,一身孝。但见那女子素淡衣裳,一袭白衣,乌发绾于发顶,全身上下没有一件首饰,还是他娘的漂亮得紧。
那女子倒是镇定,目光在劫匪身上扫了一周,朗声道:“我乃户部员外郎陆景岫,奉旨往宁远城而去,尔等是何处来的盗匪,要与朝廷为敌?”
又一个京官!
青狼债主还没反应过来,只见马车之后至少十几骑呼啸而至,挥舞着长刀砍杀而来。天地良心,他只想劫色,不想杀人,最近为何总是出师不利,次次遇到京官!
一行山匪见到朝廷士卒,一溜烟作鸟兽散。陆景岫尚未明白发生了什么,眼前的山匪已经跳入密林之中,跑了个无影无踪。
“嫂嫂!”为首那人勒马驻足,而后一跃而下,大步跑到陆景岫身边道:“你可还好?”
“我无事。”陆景岫反是诧异,“你怎么来了?”
“陛下任命我为庆安王麾下都尉,即刻离京赴任。”岳临风道。
不想自太傅之后,又有人被贬谪出京,以文官之职,行武将之权。陆景岫深知圣心难测,却是道:“既是如此,小叔便与我一同南下吧。”
岳临风点头道:“好。”心里却想:我一路跟着她,也不知该怎么同她相见。兄长那虚伪的性子,分明担心得茶饭不思,却还要装作毫不在意的大度模样,竟是不由分说任由嫂子胡闹。还教他这做弟弟的暗中尾随,简直不成体统!
及至陆景岫入了宁远城,才第一次踏入哥哥五年来生活的土地。前方军报已经传入宁远城,庆安王率军攻下弘阳城。夷人退守筑城,全力守御固若金汤的国都。
胜利在望,哥哥却没有机会亲见这一切。
陆景岫站在城楼之上远眺,但见城中的街道蜿蜒盘旋,家家户户挂起白灯笼。当地百姓说,每家当悬挂白灯笼,直至满了七七四十九天,告慰辅国将军在天之灵。宁远城至神岭雪山原本没有官道,自辅国将军死后,由乡绅余氏带头募捐了五千余贯钱银,修筑起一条平坦宽阔的石板路。宁远、遥、岭山三城未曾参军的父老,携妇人子孙,箪食壶浆,犒劳开凿山路的工匠,争相上山祭拜辅国将军。
陆景岫曾经问过哥哥,听闻宁远城穷山恶水,他为何数年如一日,将那里当做故土一般,每年只在家陪她过除夕,便急忙往回赶?
哥哥没有告诉她原因,她今日大抵是猜到了。哥哥舍不得她,亦是舍不得城中的万余子民。
神岭雪山在宁远城西南。陆景岫由岳临风陪伴,一路乘车往山上而去。上山的路只修好了一半。到了山腰仍然要弃了车马步行上山。
陆景岫一边走,一边气喘吁吁地问:“小叔既是任职都尉,怎么不去庆安王麾下报到?”
岳临风心虚道:“陪你祭拜了辅国将军再去不迟。”
陆景岫见他眼神闪烁,却是停下了脚步问道:“莫不是……岳尚书命你来的?”她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那人做事从来不按常理,还时常说出“你若不从,我便将你的官职一撸到底”这般威胁的话。
见岳临风不答,陆景岫心上有数,“小叔快去吧,莫要因我耽误了前程……再说我又不可能上了战场,教他不必担心。”
“他担心的哪里是这个。”岳临风嘟囔道。兄长分明担心她未曾拜堂成亲的妻,于满营的铁血汉子之中,被旁的男人垂涎。从前在刑部就是如此,去了户部更甚,这下倒好,倒是跑到了连他也鞭长莫及的国境最南端。
陆景岫将目光转向不远处的高矮树丛。那里是一排排柑橘树,碧绿的叶儿之中,吐出细长洁净的白色花朵,一大片一大片满是的,将一片野山装点出几分柔和气息。
陆景岫记得这一路上并未见过橘树,反是无人居住的荒山满是柑橘树。神岭雪山冬日严寒,实则不适宜柑橘种植。遥想哥哥每年回京的时候,总是将满车的柑橘装箱载而回,还骗她说是当地果农所种,若是吃不完送人便好。
陆景岫知晓,最喜爱吃这一类水果的便是公主,她一箱一箱地送,公主一箱一箱地吃,竟然从来也不觉着腻。
岳临风不知嫂子在看什么,只见她的眼泪“吧嗒”、“吧嗒”往下落。想必是想念远在明城的夫君大人了。
“你可是想哥哥了?”岳临风问。
“是。”陆景岫抹了一把眼泪,那口是心非的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