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年少入宫,曾在起镜殿侍奉母妃,母妃故去之后,又在燕枝宫中几年,最后却是被皇嫂看中,成了坤明宫的红人,名字叫杨桃。
杨桃回头一看,却撇见入内的庆安王殿下,不由惊愕道:“怎么是殿下?”
燕榕见她衣冠整齐,可方才那一声惊叫却是为何,“不是我还能有谁?”
燕榕瞧了她一会,“你在林馥床上做什么?”
杨桃微微低头,似是害羞,“暖床。”
暖床?去你娘的暖床!难道是林馥在宫中的这两年,勾搭上了坤明宫的宫婢?这倒也不一定,有的婢子可是大胆得很,不由分说便往男人怀里扑,譬如那柳娇。
杨桃只见庆安王面色晦暗,似是对她不满,连忙道:“我奉了皇后娘娘的旨意,近身侍候太傅。”
陆景明在门口止步,隐约看得到里面的人影绰绰。小妹本是心心念念太傅大人,可而今看来,太傅却是个四处留情之人,恐怕会辜负的妹妹的一片深情。与其等到覆水难收,不如早些教妹妹做个了断。林馥可以为兄弟,却非小妹的良配。
杨桃哪能没有看到进退两难的辅国将军,太傅说今日要她配合着演一出戏,好教来人断了念头。起初杨桃还不明白,要断了“来人”的什么念头,而今再看庆安王与辅国将军的凄冷神色,却是觉着太傅这一招看似断了外人心思,实则是将自己逼向死路。一个妙龄女子,何以要与苦苦追求他的男子断个干干净净?
直至此时,林馥才披了厚重的披风,自书房而来,“殿下、陆将军,你们怎么站在此处?”而后却是对左右道:“为何不请两位贵客至前厅?”
燕榕因为知晓林馥有了女人,自是被惊吓得不轻,饮茶之时便有几分心猿意马,只听陆景明一遍又一遍地嘱咐林馥,要多多休息。燕榕却是一句话都不想说,只是想起杨桃慌乱的眼神,躲在锦被中的模样,便觉得心焦。难道只有他一人沉溺于此无法自拔?难道林馥自始至终都只喜爱女人?
林馥好不容易送走了两尊门神,不由站在廊下叹息。杨桃轻轻走到她身侧道:“殿下的心思,便是我这旁人也看得出来,太傅又是何苦?”
林馥仰头望向漆黑的天际,星光璀璨、明月如盘。她要走的这条路深不见底,便是在月色之下也只有她一人的身影。既然本就不知前路,为何要拖累了别人?
“难为你了。”林馥却是转头望向杨桃。
杨桃摇摇头,“虽然我不知太傅要做什么,可是你一定有你的道理。”
林馥终于明白小主公为何要派杨桃来她身边。一来她聪慧机警,懂得察言观色、随机应变;二来一个女子在她身边,更为方便掩人耳目。
夜色渐沉,唯有屋顶上的瓦片劈啪作响,林馥不由得抬头,却见高处蹲着一个人,宛如守候猎物的野猫一般,恰是去而复返的庆安王。
“殿下何时做起了宵小的勾当?”林馥问道。
燕榕于黑暗中咧嘴而笑,露出白且整齐的牙齿,“我就不信你会喜欢她!”
杨桃惊得一身冷汗,难道是她装得不像,露出了破绽?她连忙对二人福身道:“我先退下了。”而后一溜烟地躲闪不见。
燕榕一跃而下,稳稳落在林馥身侧道:“果然如此。”
林馥侧目,“你耍诈。”
“兵不厌诈。”燕榕整理了衣衫,与林馥并肩而立,“方才陆景明在场,有些话不方便问你。”
“你分明只是皮外之伤,为何要告假一月?”
“你戎马多年,怎能觉察不出那马镫的异常?”
“为何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坠马?”
一连三个问题,倒是教林馥无言以对,她正要回答,却听燕榕又道:“你先告诉我,这几年是否都如当日一般,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林馥抬头看他,没有否认。
“林馥。”燕榕的眸子中翻滚着激荡的情绪,“与世家大族为敌,你简直是以卵击石!”
林馥笑道:“我素来胆大妄为,殿下也不是不知道。”
“不知好歹!”燕榕的脸上带着愠气,“你既是以寒族身份入仕,做好太傅的本分便好,又何必四处树敌?”
“我每向前一步,犹如从独木桥登临悬崖。前路狭窄,可相争者甚众,我若保全自己,必然要看着诸多人纷纷下坠。”林馥道。有些时候,并非她喜欢强敌林立,可是只有树敌无数,才能获得今日的地位。
“因此你才结交岳临江、陆景明?”燕榕问道:“岳氏不涉党争、陆景明不可能扎根明城,他们帮不得你。”
“殿下误会了,我并无结党营私的动机,只是与二位大人志趣相投而已。”林馥解释道。
“志趣相投?”燕榕却是有几分好笑,“你既不娶亲,又和男人走得近,莫不是也和我一样……转了性子?”
林馥摇头,“殿下又误会了。”
燕榕嗤笑,“若是你哪一天想通了,我可是来者不拒。”
“殿下真是执着。”林馥尴尬道。
燕榕窸窸窣窣自怀中摸出一个瓷瓶,“这是姜白薇配制的去痕膏,方子是我母妃生前留下的,你且拿去用。”
他的目光不由落在林馥的手背上,那里有几道蜿蜒的痕迹,将平日里秀气的一双手尽数损毁。林馥本想拒绝,又觉着实在没必要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却是大大方方接过,“多谢殿下。”
“你好生休息,我先走了。”燕榕一边说,一边将随身携带的飞爪百练索高高抛出院落,顺势便要翻墙而出。
“殿下。”林馥忽然道:“我有话要问你。”
燕榕大喜,以为林馥这么快便开窍了,却是半坠在空中,回头问道:“要问什么?”
“殿下为何每日随身携带绳索?”林馥不解。当日她坠马之后,亲眼看到燕榕自怀中取出一捆绳索,命人将那发狂的马给捆了。今日再见他抛出这等江湖宵小的物件,真是教她大开眼界。
燕榕哪里想到他会这般问,却是挂在墙头不上不下。自从几年前,皇嫂给了他一本御女宝典《束缚之法》,他便整日钻研着如何解锁、打结,久而久之便习惯带着一捆绳索在身上……万一哪天林馥不从,便将她捆了再图后事。
可是这种事情怎么能对林馥讲,万一她有了防备,日后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怎么办?燕榕期期艾艾道:“我……我、防身用。”
“防身?”林馥不由蹙眉,一个大男人,用绳子来防身?
未待她再开口,但见庆安王如同一只身手敏捷的猫儿般,一跃便上了墙头。他无可奈何地回头看了她一眼,便消失不见。
林馥隐隐觉得,燕榕最后那一眼又羞又恼,似是被她洞察了什么秘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