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临江以为陆景岫要为庆安王哭上一阵子,哪知她却是一派波澜不惊,修炼得愈发沉得住气了。反是岳临风失了随军南下的机会,唉声叹气好一阵子。他虽然已经代替了余览之职,正式换上了正三品龙图阁学士的冠冕,却觉着龙图阁无所事事,难以施展抱负。他一个风华正茂的年轻人,怎么能在饮茶读朝报的日子里荒废此生。
四月初最为景致怡人,杨桃怀抱着卷轴,绕过拂堤的垂柳,往龙图阁而来。入内之前心中虽有彷徨,却只得低着头快步而入,心想着将东西放下便走。也不知是谁唤了一声“杨桃女史”,引得书房那人推门而出,定定地望着她出神半晌。
杨桃只得匆忙行礼道:“岳龙图。”
但见盈盈的腰肢在他眼前弯下,若岸边的杨柳枝一般娇软。岳临风呆立半晌,突然回过神来,“女史免礼。”
杨桃这才直起腰身,却是不曾抬眼看他,“此乃画师为太上皇临摹的肖像,皇后命我送往龙图阁。”
“女史请随我来。”岳临风一边说,一边引着杨桃往回廊深处而去。
龙图阁藏有大量御书、图画、宝瑞及宗室名册。兄长岳临江曾劝说过他,龙图阁学士虽然不能直接参政议政,却往往能捕捉到陛下的心思想法。若是他足够聪慧、擅于揣摩天子之意,纵是三品之职亦是荣宠无限。譬如近来圣上每日陪着太上皇下棋,还从龙图阁取了一副白玉围棋,说明朝政之事并不令圣上烦忧。
岳临风一直以为,他聪慧不及大哥,坚毅不及二哥,既是二哥已为家主,为何不肯放任他率性而为?他虽愚钝,却也不至于给家族带来祸患。尤其是寒族兴起之后,若是再同从前一般固步自封,岳家还如何保得住南楚第一大家的地位?
岳临风脑子里纷乱一片,只听杨桃道:“烦请大人让一让我。”
但见她已经将卷轴置入锦盒之中,正欲离去。
“杨桃。”他低头看她,“你为何一直躲着我?”自春试到现在,他与她已经有一个月不曾好好说过话。有时在宫里碰到她,她也是匆忙躲避他的视线。
“不是我躲着大人。”杨桃低头盯着自己鞋尖上的一朵芙蓉绣色,她记得他曾于月色之下蹲在近前与她平视。他说自己报名了春试武举,还说外面天高海阔,他想出去走走。他曾问过她,“你可愿与我同去?”
杨桃生平第一次被人问到这个问题,她是愿意的,她愿意跟着他。可她也忘不了岳家族长眼中的鄙夷与不屑,他甚至居高临下地赏过她一粒金,权当她是卖主求荣的使唤丫头。
他走不出岳家的屋檐,她跨不过贵胄的门槛,除了回避他,她又能有什么办法。
“春试是我食言,你可愿再信我一回?”岳临风忽然于四下无人之处拉住她的手,吓得杨桃连连躲闪。
“岳大人请自重。”杨桃嘴上这般说,却只是将目光移到一旁,任由他牵着她的手。
“是我不好,未曾说服兄长便教你贸然露面。”岳临风道:“我不敢夸下海口,一定能教兄长点头。可我既已成人,便会以自己的方式不再受他约束。”
杨桃半信半疑,“我才不信你。”
“信我、信我。”岳临风一时着急,却是兀自解开了衣衫。
“呀,光天化日你做什么!”杨桃惊得险些跳起来,他竟是当着她的面宽衣解带!
“嘘,莫要声张。”岳临风连忙捂住她的嘴,稍稍用力将她抵在墙上。
杨桃的眼睛瞪得老大,正在犹豫要不要对着这人裆下一脚。只见他一只手捂着她的嘴,另一只手却是摸向了里衣,随着“噗”地一声,忽然扯下来一枚青白玉雕缀的纽扣。
杨桃被按在墙上不得动弹,心上却是万念俱灰。好一个岳龙图,岳家三公子,竟是与他的哥哥一模一样,妄图用金银资财收买她!难道他以为,用小小的玉扣便能欺辱了她!
杨桃挣扎了一会,岳临风忽然松了手,而后将那枚玉扣放在她掌心道:“好生收着,这是我岳家家纹。”
家纹?杨桃只知世家大族有家徽、家纹一类的图案,却从未见过实物。她将小小的玉扣捧在掌心,不由细细端详,见那模样有些像苜蓿草,似是三片小小的叶瓣。
“这是黄花苜蓿。”岳临风道:“此物在街市随处可见,用以饲养牛马。可是在数百年前,却是我先祖赖以生存的食粮。先祖因此得生,却要警醒后辈不该忘却先人之苦,亦不该贪图享乐而不知奋进。”
“我今日将它赠与你,便是要践行当日之誓,有朝一日带你远走高飞。”岳临风认真道。
杨桃忽然觉着,他一本正经的模样十分英俊,与他目中无人的哥哥截然不同。只是身为女子,哪能这般随意便被哄骗了去。杨桃仍是推诿道:“岳大人快些拿回去,我不敢收。”
岳临风一时着急,“你若不收,我……我就……”
杨桃任由他急得满头大汗,“你什么?”
“你若不收,我就亲你一下。”岳临风忽然想到这么一出。
杨桃登时傻了眼,红着脸垂下眸子,“你敢……我,我就是不收。”
岳龙图却是说到做到,盯着她软软的嘴唇看了半晌,忍不住轻轻碰了碰。而后佯装镇定道:“我说到做到,你可是信了。”
杨桃嘟着嘴不敢看他,“信了。”
“那还收不收?”
“收。”
傍晚用饭之时,岳临玉只见三哥一个劲地傻笑,也不知在高兴什么。她悄悄踩了踩三哥的脚,示意他收敛一些。
岳临风连忙回过神来,但见父亲与兄长皆是匪夷所思地望着他。父亲微微张口,却是道:“我过几日便要随陛下远去虞城,在此之前,要将临风的婚事落实了。”
岳临风忽然卡了一根鱼刺在喉中,猛地咳嗽了起来。只听父亲道:“同龄的女孩儿之中,临玉可有觉着不错的?”
岳临玉想了想,却是笑道:“我觉着最好的便是景岫。”说罢却见二哥刀子般的眼神直飞过来。岳临玉见父亲在此,倒也不怕他,反而不依不饶道:“我听说哥哥待景岫一点都不好,甚至公然在刑部挤兑她。景岫自幼与兄长相依为命,甚是可怜,你若是这般待她……也不怕她日后随旁人跑了!”
“胡说八道。”岳临江冷笑一声,“满桌的珍馐堵不住你这张嘴。”
岳临玉吐了吐舌头,往父亲身旁靠了靠,却见父亲放下了箸,神色从容道:“身为士族家主,当以家族兴旺为己任,娶妻当贤。不论夫人是谁,只要能生儿育女、相夫教子便是好的。你虽不喜,也不该亏待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