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她很好啊！
后半夜的时候云一开始发烧，开文在一旁给她打了点滴，云一昏昏睡睡中只觉得眼前一片白花花的光芒，开文轻轻抚摸她的额头，“闭上眼睛，睡觉。”
云一轻轻眨了眨眼，“开文，我们明天的飞机是不是？”
“是，明天早上十点。”
“现在几点了？”
开文看了看时间，“四点。”
云一吃力地坐起来，“把我的笔记本电脑拿过来。”
“干吗？”
“闭上眼睛总会想一些以前发生的不好的事情，分一下心。”
开文皱了皱眉，“你现在需要好好休息。”
云一笑了笑，脸色苍白，眼下泛着青黑，“开文，我心里难过，能够病出来，能够发泄出来，我觉得是好事情，这样才能康复你说是不是？”
开文默然几分钟，“这话你说出来了，反而更让人担心。”
“我真的没事，就是有点想孩子了。”
“你等等。”
开文将小奇抱了过来，塞进云一的被子里，小奇刚刚被吵醒，大大的眼睛漆黑得像宝石一样美丽，他软着声音：“妈妈，爸爸要我给你说故事。”
云一笑了一下，“爸爸逗你呢！睡觉吧！”
轻轻拍着孩子的背，云一问：“你还不去睡？”
开文指了指点滴瓶。
“打完了我叫你。”
“你才是需要休息的病人吧！”
“既然这样，我们聊天吧！”
“聊什么？”
“你喜欢的那个人在哪里？”
开文沉默了一下。
“对不起，我有些过分了。”自己难受了，就想去揭别人的伤疤，她真是越来越无耻了。
“死了。”
“……对不起。”
开文笑了一下，用手指拨了拨滴管，“你先睡，我等下再进来看。”
房门被轻轻带上，云一后悔得想要撞墙。
这么些年来，她和他彼此扶持，不问前尘，今天她越界了。
坐在机场候车的时候云一接到电话，是陌生的号码，刚接起来，里面便传来一句质问：“你现在在哪里？”
“机场。”云一老实地回答。
电话里一声冷笑，“就这样将菲菲丢给我，你们一家好去度假？”
“你？”云一吞了吞口水，“是江承皓？”
“你现在马上到我家里来。”
“我快要上飞机了。”
“嘟——”
云一看着手机发呆，那人什么意思？
“江承皓？”开文在一旁问。
云一点头。
“他说什么？”
“让我去他家。”
开文轻轻皱了皱眉，“他不知道你已经结婚了？”
“……应该知道的吧！”
“还上飞机吗？”
云一咬了咬唇，“当然！”
开文弯了弯唇角，“那么走吧！”
下午在宾馆休整了一下，晚上一家人出去吃了海南四大名菜之一的文昌鸡，云一回来洗澡的时候电话响了起来，她在浴室里问：“谁啊？”
开文回答：“没显示姓名，只有号码。”
“哦，你帮我接一下。”
开文便“喂”了一声，电话那头却挂断了。
“大约是谁的骚扰电话吧！”开文说。
云一也没放在心上，只是晚上睡觉之前无聊地翻了一下号码，才知道和今天在机场打过来的号码属于同一个，云一有些不知所措，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将那两通来电记录给删除了。
深呼吸一口气，云一躺在床上，抱着身边的小奇，她和江承皓再也没有关系，金钱，孩子，爱情，什么也没有，如今她有老公，有儿子，有家，这些才是属于她的，真正的，她可以抓在手心的东西。
一月的海南温度适宜，十分清爽，第二天一大早，三人吃完早餐，在海南胜景上圈圈点点，讨论了一上午到哪里去玩好，然后去吃午餐。下午出行，开文特地找了个本地的导游，一路相随，玩得十分尽兴，以这样一种缓慢的速度吃喝玩乐，时间过得很快，导致的结果是他们一家人就在海南迎了新年，新年后又玩了近半个月才返回Z市。
刚回到家里，有一堆事情要处理，开文要回医院报到，小奇要报名上学，云一待在家里处理各种账单还要将楼上楼下里里外外打扫一遍，开文建议请帮佣，云一以自己很闲为理由拒绝了。
其实云一也不是很闲，她是个插画师，为一些出版物画各种封面插画，也画些儿童读物，而现在她手上的画稿还有许多没有完成，再这样下去，和她合作的美编迟早要杀上门来。
云一只是想，她需要做些什么，做些体力活，出些汗。
正在擦楼梯栏杆的时候手机响了起来，是小奇的新班主任，“陈奇在学校和同学打架，家长有空的话请过来一趟。”
云一心中诧异，小奇在新学校还没几天，怎么又和同学打架？而且又是刚到那所学校，只怕给老师的印象不好，于是匆匆换了衣服去学校。
看到同站在班级门口的两个孩子，云一有些无措地眨了眨眼，江恒？为什么他也会在这里？
陈奇委屈地叫了一声：“妈妈！”不忘瞪一眼旁边的江恒。
云一走过去，低声问：“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他见我就打，有病一样。”陈奇抱怨。
云一又看向江恒，开口想问些什么，江恒冷漠地扫了她一眼。云一咬了咬唇，看向别处。
“是陈奇的妈妈吧！”老师从教室走出来。
云一赔笑：“是，陈奇刚来就给您添了这么大麻烦，真是抱歉。”
老师说：“这两个孩子都是从正德转过来的，该不会就因为喜欢打架闹了事才转到我们学校吧！”
云一脸色微变，“怎么会？”
大人带小孩子半小时的训，正好到中午放学，老师问江恒：“你家长怎么还没来？”
江恒不做声，只冷冷地瞟了眼云一。
云一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老师，不好意思，这个也是我儿子。”
老师惊诧，似乎明白了什么，冷笑一声，“怪不得。”
云一脸上一阵青一阵红。
“家长要为孩子提供一个良好的家庭氛围啊，家庭不稳定，很容易让孩子走向歪路的。”
云一低头，“是是，我明白了。”
“孩子也是可怜，真是……”
云一更是面红耳赤。
领着两个孩子下楼，小奇忽然说：“菲菲在一年级七班。”
云一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又去把菲菲接了出来，刚出校门，一个中年男人迎上来，恭敬地叫了声：“少爷，小姐。”
一直不搭理人的菲菲忽然发火，“谁是你们家小姐？”又瞪向云一，“你们都不要我，我也不稀罕你们！”然后一个人跑了。
云一叫了声“菲菲”，急着对那中年人说：“帮我照顾一下这两个孩子。”便追了上去，好在菲菲跑不过云一，云一一把将菲菲搂在怀里，菲菲使出吃奶的力气挣扎，云一也只有更用力将她抱紧。
“菲菲，菲菲……”
菲菲忽然在她怀里放声大哭起来，“妈妈你为什么不要我？妈妈你为什么不要我？我以为你们都不回来了，呜哇——”
云一眼睛也红了，嘴里低喃着：“妈妈不是不要你啊，不是不要你啊……”
妈妈，只是要不起你啊，不止你，还有你的亲哥哥，妈妈都是要不起的呀！
……
将三个孩子安顿在肯德基里吃东西，云一心下懊恼，直接按了电话号码给江承皓拨过去，这种时候她忽然意识到，即使删掉了那两通来电记录，原来他的手机号码，十一位数字，早已不知在何时被她记下来了，一颗心于是更加烦乱，云一深吸一口气，“江承皓，你到底在做什么？”
电话那边沉默了五秒钟，然后传来低低的笑声，“几年不见，你倒是真长劲了，怎么？现在我还需要你来指教我该做些什么不该做些什么吗？”
云一不去理会他的冷嘲热讽，“将小恒和菲菲转到和小奇同一个学校，你什么居心？”
“首先，将菲菲转过去的人是你不是我，我只是让我儿子和他妹妹待在同一所学校，兄妹俩好彼此有个照应，不行？”
云一咬牙切齿，“行！当然行！”
“嘟嘟嘟……”
江承皓将手机拿离耳边，微微眯了眯眼，这女人实在是越发长劲了，现在连他的电话都可以说挂就挂了，她很好啊！
下午孩子们还要上学，菲菲死活不肯进教室，一直拉着云一的衣裳，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云一哄了半天也不见效，心生无力，只觉得他们姓江的一家就是特地生来折磨她的，而偏偏这个小的又是她当年要死要活地留下来的。
生而不养，是为罪啊……
那时她只是想有了孩子就一定要生下来，无论如何也要生下来，抱着这样的执念，不思前不想后……
就真的生下来了。
她那时怎么没想到呢？孩子生下来以后怎么办？将孩子交给孩子的爸爸，她一走了之就好？云一双手捂住面孔，她那时到底在想些什么呢？一定要这两个孩子，要了之后呢？现如今呢？
菲菲还拉着她的衣服，倔强地咬着唇。
云一叹了口气，“菲菲，你怪不怪妈妈？”
菲菲点头，“妈妈不要菲菲。”说着就掉了眼泪。
云一看向江恒，“小恒，你怪不怪妈妈？”
江恒转头不去看她。
云一苦笑，眼中掉下一滴泪来。
早知道是这样的结果，不如不要，当时不如不要啊！
只当是年少时的错恋，散了就散了，分了就分了，为什么当时不听他的话把孩子拿掉呢？那时的她，为什么要那样的坚持呢？为了这两个孩子，她是那样狼狈地过过来的，承受着所有人异样的眼光，包括孩子的父亲的，全世界都不欢迎这两个孩子的到来，她却执着地要他们，可是她要了之后呢？却只能撒手，把孩子给完全不想要他们的人养吗？
云一，你为什么会做出这样可笑的事情来？
遗祸到下一代，你是有罪的。
小奇站在一旁，小声地叫她：“妈妈。”伸出手为她擦眼泪。
云一看着菲菲，“菲菲，那个江承皓是你亲生的爸爸，你真的要选择妈妈吗？”
菲菲抹着泪，瘪着嘴，“别人都只有一个爸爸，为什么我有两个？我要那么多做什么？”
云一笑了笑，“你说得对，可是妈妈做错了事，你现在确实有两个爸爸，你选择要妈妈，妈妈不会不要你，你去上学，妈妈下午来接你放学好不好？”
菲菲抬头看她，“真的？”
云一点头，轻轻拍了拍菲菲的脑袋，“妈妈什么时候对你说过谎？”
菲菲说：“妈妈不把我送到那个坏叔叔家了？”
坏叔叔？
云一苦笑出来，她现在才注意到，菲菲一直称呼江承皓为坏叔叔，看来江承皓也没有比她好多少，如今都因为孩子，陷入了一些难以言说的困境，她的是她自己造成的，他的也是她造成的。
呵，她果然是害到他了。
这样想着，竟有一丝快慰。
云一看向江恒，迟疑，“你，要认我吗？”
江恒别过头，径自向教室走去。
菲菲嘟起嘴，“妈妈，你有我和哥哥还不满意？还要他做什么？”
云一怔然，然后看着菲菲微笑，“你说得对，好了，你们快进教室吧，都要打铃了，妈妈下午来接你们，还有，小奇，不许再和江恒打架。”
小奇不满，“他要打我怎么办？”难道要他白挨揍吗？
云一笑了笑，“只要你不和江恒打架，你今年生日的时候，妈妈就将上次你在网上看到的那架飞机模型买下来送给你。”
小奇眼冒精光，“真的？”
云一认真地点头。
小奇激动地扑过来抱住云一的腿，“好妈妈，你是世上最好的妈妈。”
云一笑了笑，“好了，快进教室，要听话，要乖，妈妈爱你们。”
小奇说：“妈妈说话要算数哦。”
菲菲说：“妈妈一定要来接我哦。”
“好的！”云一笑着说。
看着两个孩子往教学楼跑去，云一嘴角露出微笑，视线微滞，被二楼上的一个小小的身影所捉住，那孩子清清冷冷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进了教室，云一的笑容僵在脸上。
“你什么意思？”电话里的江承皓极力压抑住怒火，“私自将菲菲接走，你想干什么？”
“江承皓，我们需要商量一下。”
“商量？”江承皓冷哼，“在不经过我允许的情况下私自将菲菲带走的情况下？”
云一轻轻呼吸，“江承皓，我承认这事我做得有欠妥帖，但是我想，有时候我们也应该尊重孩子的选择是不是？”
“哦？那你倒说说，菲菲选择了什么？”
“菲菲选择了我，选择了一个完整的家庭，”云一尽力使得语气平缓，“江承皓，菲菲会知道你是他的亲生父亲，等她再长大一点，懂事了，是不会不认你的，现在她跟着我很好，你就不能待我们母女宽容一点吗？”
“你的意思，是我一直在压迫你们母女？”
“我不是这个意思……”
“够了！”江承皓打断她，“我现在在你家门口，把菲菲送出来，他是我的女儿，不姓陈，姓江！”江承皓“啪”地挂掉电话。
“江——”
云一拿下电话，脸上的表情十分难看，身旁的开文问她：“不行？”
云一轻轻点了点头，“他就在外面。”
开文转身，云一拉住他的手臂，“开文……”
开文拍了拍她的手，给她一个安心的笑容，“我说过，凡事有我，不要怕好吗？”
云一慢慢地松了手指，点头，忽然笑了笑，“其实怕他只是反射性的情绪，现在的我也并不怎么怕他。”
“那就好。”
江承皓似笑非笑地看着坐在他面前的男女，“陈医生好胸怀，别人的女儿也能这样照拂。”
陈开文笑了笑，“云一是我妻子，她的女儿就是我的女儿，怎么能说是别人的？”
“话虽是这样说，但菲菲身体里流的是我的血，我还没死呢，就让她改姓陈是不是不太好？”
云一张嘴欲说些什么，陈开文将手放在她的手背上，云一看了他一眼，便不出声了。
陈开文说：“菲菲自然是姓江的，之前她不知道自己的生父是谁，所以才跟我姓，现在菲菲已经知道你才是她的生父，自然是姓江的。”
江承皓冷笑了一声，“陈先生陈太太真是夫唱妇随鹣鲽情深啊。”
陈开文不卑不亢，“夫妻之间互尊互重，互相扶持是应该的。”
江承皓的脸色彻底地黑了，“我想我们没什么好谈的了，菲菲呢？我要带她回她的家。”
“可是在菲菲心里，到底哪里才是她的家呢？”
江承皓微微眯了眯眼，泛出危险的气息，“陈医生，你是一定要强留我的女儿了？”
“虽然是你的女儿，也是我和云一的女儿，而且是菲菲自己要留下的，更谈不上强留了。”
云一终于忍不住说：“江承皓，你已经有小恒了不是吗？菲菲又不是男孩儿，你何必一定要从我这里带走她？再说她现在还小，还不能接受自己突然出现的生父，她现在根本不认你不是吗？算我求你了，就只当是让菲菲寄居在我们家好不好？无论什么时候，只要菲菲愿意回江家，我和开文一定不会拦她……”
他忽然看过来的视线让云一心头一颤。
“你们家？你和开文？”江承皓气极反笑，一字一句地说：“那、是、我、的、女、儿。”
“也是我的不是吗？”云一硬着头皮与他对视。
“你——”江承皓手背上的青筋直冒。
陈开文一把将云一拉到身后挡在她前面，“江先生——”
“哼！”江承皓嗤笑，“怕我对她弄手？呵，陈医生还真是心疼爱惜……”他眼带深意地看向云一，云一不自觉地往开文身后轻轻缩了缩了，“陈太太呢！”
“哪里，男人爱护自己的妻子，不是最应该的事情吗？何况是面对曾经动过手的男人。”
“你说什么？”江承皓眼中冒着火花，他今晚已经忍到极限了，这男人让他讨厌，这女人让他讨厌，他所站的这块土地都让他厌无可厌。
陈开文直视他，“曾经有个男人，为了不要自己的孩子，可以一脚踹向已经有孕的女人的胸口，既然那么不想要孩子，现在又为什么要这样子争？”感到抓住自己手臂的手指紧了紧，陈开文抱歉地看了眼云一。
“你说什么？”江承皓眉皱成川。
“江先生贵人多忘事吗？你可知道，那个女人因为你那一脚几乎流产，在鬼门关转了一整天二十四小时才幸运地转危为安，那时候孩子的父亲在哪里？你可知道，那女人在生孩子的时候因为身体过于虚弱，又是龙凤胎，她几乎死在手术台上，那时候孩子的父亲又在哪里？你可知道，”陈开文定定地看向江承皓，“她并不是刻意地隐瞒下另一个孩子，而是因为孩子的父亲派来的那个人，只粗心地抱走了那个男婴，那时候孩子的父亲又在哪里？你可知道……”
“不要再说了！”云一气若游丝地说。
陈开文听出她声音不对，脸色突变，忙转身搀扶住云一，“云一——”
云一摇头，脸色苍白，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双手捂住胸口。
陈开文将她拦腰抱起来，急走上二楼，放在床上，云一在床上蜷缩成一团，嘴唇不住地颤抖着。
小奇和菲菲脸上露出害怕的神情，“妈妈胸口又痛了吗？”
江承皓皱眉问：“痛成这样，怎么不送医院？医生怎么说？”
菲菲看白痴似的看他一眼，“我爸爸就是医生，爸爸说妈妈没病。”
江承皓看了她一眼，“那不是你爸爸。”
“就是！”菲菲叉着腰肯定地说，就是这个坏叔叔，如果不是他，妈妈怎么会不要她？他还把她关上他家的大房子里，别提多恐怖了，现在又来欺负她的妈妈。
“你走，你走，你最讨厌了。”菲菲推着他。
江承皓脸色难看至极，一把提起菲菲，“我再说一次，那不是你爸爸。”
菲菲悬在空中，害怕得哭了起来，连哭边扑腾小胳膊小腿。
“够了。”陈开文看向江承皓厉喝，“江先生，如果在菲菲的事情上，我们都不能退让，那么法庭上见吧！”
江承皓冷着脸，“你在威胁我？”
“不，我只是在保护我的妻子和女儿。”
江承皓眸中寒光闪烁，如最锋利的箭矢射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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