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客房的门吱嘎一声被推了开来。只见王小姐轻提裙摆,摇曳生姿的迈步走入客房中,明亮清澈的眼睛始终不离仲尼老道半分。
定定的看了仲尼老道半晌,才开口言道,
“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说罢,王小姐的目光更紧了几分,好似想从仲尼老道脸上看出些什么来。
仲尼老道却完全不以为意,先是伸手一指,示意王小姐坐下再说,而后自己回到座位上,安然落座。这一番动作自然到了极点,仿佛就在自己的草庐之中。王小姐坐定后,依然目光紧锁着仲尼老道的脸,仿佛老道不给个满意的答案,她就一直这么看下去似的。
“怕,自然怕,还怕得紧!老道我现在可不能死,也没法死,因为我的寿数还有两年……”老道说完此话,竟然露出了灿烂的笑容,清澈的目光中也带着笑意,好似得了什么好物的孩童般。
王小姐却“嚯”的站了起来,一向清冷的神情竟有些慌乱,好看的凤眼也瞪得大大的,“真的是你?!竟然是你?!”
“真的是我,竟然是我。”
还傻站在屋中,暂时被遗忘在一边的范无咎彻地懵在了当场,左看看,又看看,一会儿看看师傅,一会儿又看看王小姐。他实在是不明白两人说的是什么,莫非这王小姐认识自家师傅?不对,思想之前与王小姐照面后的种种,王小姐都应该不认识师傅才对!那他二人又说的是什么意思呢?这次捉鬼之旅好生离奇……
王小姐此时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上次出现这种情形也不知道是几年前了,但这传说中的道人就站在自己的面前,怎能不令她惊惶不已。一个“真的是你”问的是传说是否确有其事,那个“竟然是你”问的是这老道是否真的是当年那人。
王小姐咬了咬自己的嘴唇,镇定了下自己的情绪,然后撇撇嘴,一副不削一顾的样子,冲着老道说:“看在你这老头儿只有两年的活头儿了,我今日就放过你,你好自为之,休要多管闲事!”说罢,转身就欲走。
仲尼老道却慢悠悠的问了一句:“女施主请留步,敢问当年东海上的故人一向可好?”
王小姐这次再次失态,惊慌失措的回过身,真气冲的裙摆不断的舞动,腰上系的丝绦竟然飘飞在空中,如果不是脸上惊魂未定,那就当真是仙女下凡了。惊慌失措也只是一瞬,很快王小姐就收敛了神态,淡淡的说到,
“也对,你自是能猜到的。我家夫君一向安好,不劳你这将死的老头儿挂心!哼!”
“哼”过一声,王小姐转身就走,人刚一出门,客房的门就自动关上了。
这时范无咎才反应过来,虽然这次照面只有短短的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但对范无咎而言却如停止了一般,门“啪”的一声关上的时候,他才被从震惊中惊醒。范无咎直接跪倒在师傅膝前,抱住了师傅的腿,眼泪汩汩的留了下来,止也止不住。
“师傅!师傅!你们刚才说的可是真的?!您咋就只有两年可活了?!那妖女在咒你对不对?!我这就去杀了她!我这就去杀了她!”说罢就要起身,去寻那王小姐。
仲尼老道却似早有准备,一把拉住了范无咎,将他按在了椅子上。
“无咎,且听为师与你分说……”
“我不听!那妖女定是胡言乱语,待我杀了她,拔了她的舌头!”
“你这孩子,说的什么疯话!为师要说与你听的事很重要,事关天下苍生,你定要仔细听来!否则师傅到了九泉之下也不得闭眼!”
范无咎听师傅语气沉重,也意识到师傅要说的事定然要紧非凡,赶紧擦了擦脸上的泪水,两眼失神的望向师傅。
仲尼老道这才娓娓道来。
那是在四十年前,孔仲尼三十有一,追随着自己的师傅遍游天下名山大川,从家中出来业已二十五载春秋,这二十五年间,孔仲尼看遍了云起云落,历尽了世态炎凉。当时有传言,离恨天中道德天尊传下法旨,天下大劫将再起,令道法玄门各宗紧守门户,休养生息。待得大劫一开,除魔卫道,护我玄门道统。此法旨不知被哪家泄露了出去,天下自是群议纷纷。大劫一开可不是小事,除了证得无量正果、得成大道的两位天尊外,试问这天地间哪位不在大劫之中?想在大劫中存身,就必得先争气运,气运所在何处?自是在那先天地而生的灵物、秘宝之中!于是轰轰烈烈的气运之争拉开了序幕。
天下间无数的修真门派牵涉其中,无数的大小门派每日激战,遮天蔽日的法器、五光十色的法术直杀的风云变色、日月无光。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修士的战争最终将天下亿兆的黎民苍生也牵扯其中,凡间今日赤地千里,明日洪水涛涛。修士死了不计其数,在修士面前毫无反抗之力的平民百姓死的就更多了。尤其是那些法力高强的上境修士斗法,一个法诀下去,就有数以万计的生民枉死。孔仲尼与师傅四处云游,但见遍地的尸骨累累无人收殓,天地间山河破碎疮痍满地,一颗仁爱之心再也忍无可忍!生民流离失所,百姓易子而食,天地山河破碎,世间惨剧莫过于此!这方天地间哪里还有生民存身之所?!这方天地间哪里还有公道!
孔仲尼的仁心裹着无限的悲愤,誓要拨开乌云见青天!仲尼暂别师傅,来在了兖州与冀州交界处,不知用什么方法,爬上了上古仙山玉皇顶,来到了元圣紫霄福地——上清道君尚道奇的道场——紫霄宫!
孔仲尼盘膝坐在紫霄宫山门前十天十夜,不眠不休,一言不发。
说到这,仲尼老道眼前仿佛有无限的回忆如潮水般涌向自己,他定在当场,陷入了深深的沉默之中。
“后来呢?”讲到这里,仲尼老道就不肯再说下去了,范无咎抓着师傅的袖子追问道:“师傅,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后来我与太上道君张道陵约定,在我寿终正寝之前,道门要负责约束天下修士不得擅开战端。”
“就完了?”
“就完了。”
“师傅,您不是去了紫霄宫找尚道君去了,怎么又与张道君有了约定?”
“这你日后便知……你的路还长着呢!”说完,仲尼唏嘘一口,正是无限的惆怅。
看着师傅怅然的神态,范无咎从听故事的新奇中醒悟过来,对啊……师傅的寿数……恐那妖女所说非假……范无咎立刻悲从中来。
“无咎,不必悲伤,师傅不是给你讲过,朝闻道夕死可矣!师傅早就成了自己的道,有什么好遗憾!有什么好悲伤的?倒是你,你长大了,要去寻自己的道了……”
说完,仲尼老道上下打量着这个从小被自己养大的孩子,从襁褓中的婴孩长成今日的小道士,多少时光剪影匆匆自仲尼老道的眼前划过,前尘种种在老道早就安定平和的心中泛起一圈圈的涟漪。老道伸出手,摸了摸范无咎的头,越发慈祥,满怀欣慰的对范无咎说:“无咎,师傅的机缘早就尽了,你的机缘今日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