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之间,欲只能寸进,不得永恒。
——苏小鱼
1
之后苏雷再没有提过那晚,苏小鱼也一样,不知他是怎么想的,但在她而言,既然自己无力改变这一切,又逃脱不了,那还有什么追根问底的意思?
所有的事情,都是当时自觉惊天动地,后来平静下来回想,不过是平常一日,相对一生而言,根本不值一提。
但心里总是盘桓着一根刺,有时午夜噩梦,惊醒时眼前还盘桓着那一双璧人,他说过事情不是她想的那样,那就一定不是她想的那样,但她控制不住自己,控制不住不去想象那个冥冥中注定的未来,他说情深不寿,他说一切终有尽头,那么总有一天,就算不是那个女子,也会是另一个人,取代她的位置,立在他身边,与他相视而笑。
到那个时候,她该怎么办?她又用什么办法全身而退,不让自己粉身碎骨?
她从最初的时候就知道他是怎样的男人,原来也想过,这段感情并不能长久,只要珍惜在一起的时候,能够走到哪里,就走到哪里好了。
但是后来又如何?她渐渐沉迷与与他在一起的每时每刻,不能想象没有他的生活,那一晚已经是她的最后挣扎,事实证明,她错了,她做不到。
做不到放手,做不到离开,做不到让他消失在自己的生命里,那她还能做些什么?还能做些什么让一个男人永远留下来?
一个人如何都想不出结果,后来苏小鱼憋不住就问了自己的妈妈,问她是怎么会跟爸爸几十年如一日朝夕相伴的?妈妈看着她满脸惊讶,好像她突然发烧才会问出这种蠢问题。
“我们是夫妻啊,怎么能不在一起?”
“那一开始的时候呢,是什么让你们在一起的?”
这次苏妈妈仔细看了女儿两眼才说话,“人到了一定年龄,就想成个家,那时候看你爸顺眼就嫁了,后来又有了你,一眨眼不就是一辈子了?”
“妈,那你有没有害怕过?”
“害怕?”
“嗯,那个……”不知道怎么表达比较好,苏小鱼嗫嚅,最后一咬牙说出来了,“就是怕不能一辈子啊。”
“都结婚生了孩子了,还有什么好折腾的?谁不是这么过来的。”妈妈答得很快,说完拉过女儿的手,皱起眉头仔细端详她,“小鱼,你怎么突然想起问妈妈这些事?”
“没,没什么,我就是突然想起来。”妈妈目光如炬,苏小鱼被看得有点慌,摇头想抽回手,没想到妈妈十指用力,抓得更紧,又开口问她,“小鱼,最近你跟他怎么样了?”
自从上次见过陈苏雷一面之后,妈妈一直都没有真正感觉安心过,经常盯着她问两人的进展,后来又开始劝她尝试多交往其他对象,用意明显。
苏小鱼知道妈妈的想法,妈妈这辈子个性保守,传统想法根深蒂固,看多了门不当户不对的坏处,总觉得陈苏雷与她家相比是另一个世界的人物,怕女儿和他在一起最后没有结果,白白伤一回心,就想着苏小鱼跟自己一样,找个老实男人,一辈子太太平平过日子,所以明里暗里都在劝她,别再和陈苏雷继续下去。
“妈妈,我们,我们就那样啊。”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苏小鱼继续嗫嚅。
“我看你最近都不怎么高兴,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小鱼,你听妈妈一句劝,那个男人不适合你,要是不开心就说出来,怕什么。”没有因为女儿的退缩停止追问,苏妈妈逼得更紧。
怕什么?不敢再看妈妈,苏小鱼低头黯了眸色?
他说过,他从一开始就说过,小鱼,我想你在我身边,快乐,如果不,你可以离开。这样自由,她原是不该害怕的,但现在是她没用,是她离不开!
两人在一起时日长久,她已不知不觉间改变了原先的自己,接纳一个人进入自己的生活并不容易,分开就更是艰难,光是想象就让她呼吸困难,她终究不如他,做不到一切看透。
滴水石穿,他已在无形中将她改变,不想承认,但她的确是害怕的,怕失去,怕离开,怕再也找不回完整的自己。
不敢把心里的真实想法说给妈妈听,最后苏小鱼母女俩的谈话以她的落荒而逃告终。
2
新年假期在苏小鱼的辗转不安中终于结束,丽莎小姐从美国回来,将她手上大部分工作都接手了过去,之后她就变得非常清闲,清闲到陈苏雷出现在公司的时候都找不到事情证明自己没有白拿工资。
平常周一,日程是她安排的,不过当然是在他的吩咐下,今天上午他约了人,跟之前孙大文他们一样,就在公司面谈。
苏小鱼无事可做,当然是自觉端茶送水,后来人都走光了,他也不离开,她跑进跑出习惯了,看到他独自坐在沙发上用掌上电脑,忍不住奇怪问了一句。
“苏雷,你怎么还在?”
他头都没抬,用手里夹着的触屏笔指指身边的沙发座,意思明显。
她迷茫,走过去的时候开始怀疑是否因为自己最近在公司里无所事事,存在价值大减,很可能会经历再一次的突然性被裁。
这么一想她坐下的时候就很是忐忑,张口想解释,但他已经抬眼看过来,眉梢一扬,问她。
“你的书呢?”
“啊?”他的问题很外星,苏小鱼一下子没听懂。
“不是马上要笔试了,不用复习?”他又低头看掌上电脑。
她一时没答上来,坐在他身边的沙发上愣了许久,最后头一低站起身,走到侧边的小办公室里,从包里拿出两本厚厚的备考书来,回到他身边埋头读起来。
他一直都没有走开,就在她身边办公,午后阳光正好,沙发宽大无边,她从小学习努力,一向是拿到书就能够专心读进去的典范,但今天却怎么努力都走神,总是忍不住想看他,两个人坐得近,她能看到的只是他平静的侧脸,或许是太近了,她居然看不清,只觉得他轮廓模糊,仿佛是融在光里。
那种莫名的难过又来了,过去她从来没想过那是为了什么,现在终于明白了。
那是恐惧,害怕失去的恐惧,将她的心紧紧攥起,怎么都松不开。
第二天下午苏小鱼和杨燕在市立图书馆查资料,晚上被她拖到附近的JAZZ吧聊天。
不是周末,小小的酒吧很安静,女歌手独自坐在高脚圆凳上唱得荡气回肠,两个人都忙,很久没有机会这样紧靠着聊天了,不知不觉都叫了第二杯酒。
心里闷,苏小鱼这一天都有些沉默,杨燕趁着一曲间隙的时候开口问她,“小鱼,你家苏雷呢?怎么最近都不听你提起他?”
苏小鱼正看着杯里的冰块出神,回答的时候也没有抬头,睫毛垂下,看不清眼神,声音很轻,说,“他不是我家苏雷,别乱说。”
她声音太小,杨燕自然是没听清,想问她说了什么,但搁在桌上的电话响,她看到号码就皱眉,接起来也是声音敷衍,挂上电话以后看着苏小鱼无奈地摊手,不胜其扰的样子。
“怎么了?”苏小鱼问。
“我的相亲对象,麻烦。”杨燕皱眉回答。
“你还在相亲?”苏小鱼惊讶。
“没有了,就是之前那个,东明的二世祖,我家跟他们家还有些合作项目,撕破脸也不好看,你没见着我妈逼我的那个样子,再这么下去,我要是祝英台,没有梁山泊也能化蝶去了。”
苏小鱼笑起来,“哪有那么夸张。”
“我说真的,其实有没有MBA这个学位对我来说也没什么区别,反正来去都是家族企业,我那些堂哥堂姐还有没怎么正经读过书的呢,国外混了个野鸡大学的文凭不是照样进董事会?要不是因为我妈逼得太过分,我至于这么急着要继续读书吗?”
她说得一脸痛苦,苏小鱼忍不住笑起来,“那么严重?不就是相亲吗?”
“什么不就是相亲,你看着,再这么拖下去,指不定哪一天他们就要逼着我结婚了,我可不要和那个二世祖一辈子待在一起,想到就哆嗦。”
一辈子待在一起……
苏小鱼眼中的笑意收敛,又低下头去看手中的杯子,过了一会才开口。
“杨燕,你不喜欢他,对吧?”
“废话,喜欢我还这么痛苦?”杨燕继续喝。
“或许以后会喜欢上呢?”
“不可能。”杨燕瞪了她一眼,然后忽然地垂下眼叹息,“小鱼,我知道喜欢一个人的滋味是什么,他,不行的。”
“杨燕……”没想到会从平素明朗的杨燕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苏小鱼愣住。
台上的歌手又开始浅声低吟,她们坐在吧台边,晕黄灯光在窄小的桌面前止步,杨燕沉默地喝酒,杯子空了又叫酒保来添,苏小鱼刚想阻止,她忽然支着头对她笑了笑,一半的脸都落在阴影里,总觉得陌生。
“喂,你那是什么表情?不认识我了?”
“不是。”想叫她别再喝了,但看她并不像醉了的样子,苏小鱼最后说的是,“结婚就能一辈子在一起?不一定吧?”
杨燕失笑,伸手拍她的肩膀,“小鱼,我劝你啊,要是真喜欢苏雷,就趁他还在乎你的时候搞定他,结婚。”
“……”肩膀一沉,连着苏小鱼的心一起,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就微微变了调,“为什么一定要结婚?”
杨燕可能是真的喝得有些多了,难得感慨,皱着眉头回答她,“他有钱!你知道吗?男人有钱就有一切,他想要什么都可以,想要谁都可以,现在他喜欢的是你,以后呢?谁能保证。就说我爸吧,跟陈苏雷比起来算什么呀?可他打从我记事起女人就没断过,我妈再漂亮,总要人老珠黄,到最后凭什么?还不是凭她是他老婆。”
她说的都是事实,但苏小鱼听得心中闷痛,不想再听下去,开口提议,“杨燕,我们走吧,太晚了。”
没理她,杨燕突然笑起来,又自顾自继续说了下去,“小鱼,你知道我妈说过什么?我妈说,就算他在别的女人床上马上风了又怎么样?死了还得是我替他盖棺材,化了灰也是我手里捧着,他能到哪儿去!”
“别说了……”苏小鱼出身普通,父母一辈子恩爱有加,就算那时自己爸爸差点将家里的一切赔尽,妈妈也没有要离开丈夫的念头,还想着跟他一起到金山守仓库,所以在她的认知中,夫妻就应该彼此恩爱,互相扶持,无法想象杨燕所说的情景,就算只是转述,也能想象她妈妈说这句话时的凄凉切齿,她没用,只觉得浑身发凉,再不想听下去。
“吓到你了?”杨燕一笑,“这算什么,你不是喜欢你家苏雷吗?那就跟他结婚,你喜欢他,结了婚就可以留住他,结了婚就会开心的,就算以后不开心了,分财产的时候也会开心的,再不济,你想想我妈说的话。”
被打倒了,苏小鱼突然鼻酸,想说话又说不出来,最后憋得喉咙剧痛,只能沉默地摇了摇头。
杨燕没再说话,再看她已经趴在桌上没了声音,原来真是醉了。
打电话到杨燕家是她妈妈接的,她知道苏小鱼,说话的时候挺客气,还问她怎么声音都哑了,后来开车赶来的却并不是杨燕家的司机,很年轻的一个男人,笑起来还有点憨憨的味道,说自己是杨燕的男朋友,扶她起来的时候小心翼翼,动作很是当心。
弄不清他是谁,苏小鱼半天才不确定地问了一句,“你是……东明的……”
他听了半句就脸放异彩地点头,还一迭连声地问她是不是杨燕提起过自己,最后热情有加地邀请她一同上车,顺便送了她一程。
第二天杨燕一早打电话给苏小鱼,问她自己昨晚说了些什么,苏小鱼整晚都没睡好,翻来覆去想着她说过的那些话,这时却在电话里说自己都忘了,哪里记得了那么多。
3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陈苏雷一直都留在上海。
公司里又来了几个人,大都是他在美国的旧部,什么肤色都有,也有亚裔,甚至还有在国内工作过多年的,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办法,将这些人都凑到了一起,居然还相处得很和谐,每天都忙得热火朝天的样子。
新年前后陈苏雷都在忙几个刚收购的企业的债务重组,又准备参与收购一家上市公司,事务繁杂,原本许多有许多工作都是打包到海外让这些人在海外完成的,现在却连人都调了过来,看来的确是打算在国内大干一场。
所有人都忙碌,只有苏小鱼彻底闲了下来,有时候进公司看到那些经验丰富的专业人士,更觉得自己一无是处。
想问他在想什么?想问他到底要她如何自处,但想起要考MBA的要求就是自己提出的,他并未阻止,现在还给她充裕的时间准备,他已经这样对她,她再多说一句岂不是无理取闹?
而他对她也并未有什么不同,仍是温和耐心,偶尔看着她出神,若她发现,便对着她的眼光微微一笑,也不说话,更让她感觉茫然。
笔试后一周,苏小鱼又接到了汤仲文的电话。
那晚她离开的时候虽然满心混乱,但他那晚说的最后几句话到底还是听在耳里了,当时没有细想,但后来每次回忆都觉得心惊肉跳。
可能是初见的印象太深刻,这么久了,汤仲文在她心目中一直都没怎么变过。
他是她不苟言笑的顶头上司,万年冰山的BOSS大人,她至今听到他叫自己的全名还会条件反射地一激灵,请他帮忙之前给自己鼓劲打气了许久,而他突然地说出的那几句话,真让她左思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不过再怎么不可思议,她都没打算找汤仲文刨根问底,问清楚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有什么好问的?他说没那个意思,她会很想撞墙,他说有那个意思,她会更想撞墙,左右都是去撞墙的,她何必跟自己的脑袋过不去?
基于以上种种理由,那天以后,苏小鱼再也没有尝试过联系汤仲文,连带着看到那份来之不易的推荐信都觉得紧张,没想到是他先拨了电话过来,问她考试准备得怎么样了?又说推荐信有没有问题?
他声音平静,好像之前那个混乱不堪的酒会以及之后的雨夜根本未曾发生过,苏小鱼一开始还有些结巴,后来慢慢放下心来,想着莫不是自己杞人忧天?汤仲文这样的男人何至于突然对她产生兴趣?
算了吧,和陈苏雷在一起已经耗尽了她这条小鱼所能积攒的所有精力,心累,所以最近连她自己都觉得苍老许多,她又不是言情小说女主角,一朵香花人人爱,怎么摧残都不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