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头疼,之前情况紧急的时候顾不上去想,现在安静下来,那种抽痛的感觉又回来了,但相较刚才到底减轻许多,不再难以忍受。
路面上只有他们这一辆车,前方更是安静,路灯下的雨水是万千银丝,除此之外远近一切都没入黑暗中,渐渐有错觉,错觉这条路永无止尽,错觉这世上只剩下他和她。
坐在身边的苏小鱼一直都没有声音,还是有点担心的,他开过一段之后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她被淋得精湿,头发贴在脸颊上,都是冰凉的,他手指暖,对比就越发明显。
她一动,终于开口,声音都哑了,第一句还没说出来,后来努力吸了口气,这才把句子说清楚。
“苏雷,你怎么会在那里?”
没想到她会这么问,他听完安静了两秒钟,最后实在忍不住,侧头看了她一眼,她被冻得狠了,虽然车里暖气足,但是到现在嘴唇仍是有些哆嗦,眼睛红红的,看着他等回答。
怎么会在那里?这句话,不应该是他先问的吗?
他离开加油站的时候车速极快,高速上车少,路面宽阔,雨水在发动机轰鸣声中如同利箭一般漫天地扑面而来,车窗上瞬间模糊一片。
额角抽痛,到后来变得剧烈,速度太快了,加油站的灯光一转眼间就已经消失无踪,更不用说苏小鱼立在雨中的小小身影。
看不到她了,他的车速反而渐渐慢下来,头痛得想呕吐,眼前只剩下她最后的那个背影,推开车门走入雨夜里,怎样都不回头。
他做事一向随兴,身边人理解便罢,不理解也从不费心解释,唯独面对苏小鱼,竟然不知不觉间说出那样一句话来,对她解释,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但她竟毫不在意,还用那么冰冷的眼光看他,还说她没想过,什么都没想过!
那她到底想要什么?他要的,他能给的,难道说得还不够清楚?他对她这样好,他并没有把她关在鱼缸里,他给她的已经是一个宽广湖泊,给她他认为她所有可能会要的,甚至更多!
为什么她就是不满足?为什么她就不能享受这片宁静水域,悠游自在,非要得寸进尺,非要穷尽五湖四海?
雨刮器最大限度地工作着,雨水在车窗上模糊一片,还有她的那个背影,怎样都抹不掉!头痛欲裂,不知如何摆脱,最后恨起来,他紧紧皱眉,侧打方向,猛地踩了刹车。
路面湿滑,刹停并不容易,车子在路面上斜斜划了小半个抛物线,最后停在护栏边的硬路肩上。
推门下车,冰冷雨水落在脸上,他沉默地回望了一眼来时的方向,然后立在雨中叹了口气。
刚才那一下油门,三公里都过了吧,很久没跑步了,又是这样见鬼的天气,也不知道这样回去需要多久。
想拨个电话给她,确定她现在是不是还留在那个加油站里,但手指刚落下就听到身后一声巨响,碰撞声接二连三,最后安静下来,死寂一片,渐渐又响起人的惨叫,雨夜中惊心动魄。
回头就看到后方的惨烈车祸,路面上还有钢筋滚动,客车里有人被抛到路面上,挣扎惨号,他是受过一些急救训练的,这时再也顾不上拨电话给苏小鱼,先报警,然后丢下手机就奔了过去。
警车和救护车到达的速度很快,专业人员一旦介入他就站起来打算离开,有医护人员过来接手,看到他处理的伤员,百忙当中竖了竖大拇指,眼神很是钦佩。
想回到车上继续拨刚才那个未完的电话,一转身而已,居然看到苏小鱼。
她就站在隔离带的边上,身上泥迹斑斑,手掩着膝盖,浑身湿透,头发都贴在脸上,狼狈到极点。来去人多嘈杂,她一个人立在那里,肩膀不停被人擦碰,她也不动,只是盯着车祸现场的某一点,脸白得跟死人一样。
不知她怎么跑来的,又被她的模样弄得心一紧,他走过去的时候是皱着眉的,步子迈得大,三两步就到了苏小鱼面前,两手抓住她的肩膀,先上下看了一遍,她身上擦伤处处,明显是摔过了,而且很惨。
她茫然地看他,居然毫无反应,怕她是摔坏了,心里急起来,他手上就用了点力气。
然后才听到她的哭声。
是真正的嚎啕大哭,泪水汹涌,声音嘶哑,叫他名字,张开双手不管不顾地抱过来。
他一开始是有些生气的,气她这样不知危险,这么大的人还摔成这样,但看她这样伤心,知道她之前误会,说不定以为他已经死在车祸里了,所以一时倒也说不出责怪的话来。后来她哭得发不出声音,抱着他的手却不放松,十指还下了死劲,他之前做急救,外套早就脱了,衬衣单薄,她这样用力,指甲掐进他的皮肤里,渐渐感觉刺痛,或许是破了皮。
该拉开她的手,该说她几句,但是奇迹一般,这微小的刺痛竟让他感觉愉快起来,一点一点,冲淡了四周的噪杂,冲淡了胸口那许多的烦乱,冰冷雨夜,车祸现场,怀里抱着狼狈不堪的她,还有同样狼狈不堪的自己,他已经很多年没有遇到过这样糟糕透顶的情况了,但此刻竟然不觉得烦恼,低着头,明知她看不到,居然想微笑。
“苏雷,你怎么会在那里?”
他不答,侧目看了她一眼,然后沉默地继续开车,她执着地再想开口,但是肩膀一暖,是他伸出手来,将她揽了过去。
身体被迫靠向他的身体,跑车低矮,座位之间也没有分隔扶手,身体落下时她的脸颊贴在他的胸口上,他只穿着衬衣,之前淋过雨,虽然车里暖热,但仍是有些湿沑沑的,贴在皮肤上,熟悉的淡香混着潮湿的暖意,还有隐约的心跳声,她惊魂甫定,原有无数的话想问他,但此刻却又忘记了,只想伸手抱住他,就是抱住他,什么都不要管。
她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埋头在他怀里,抱住他的腰,安静下来,再也不出声。
他好像很轻地叹了口气,然后低声开口,只说了几个字。
“好了,我们回去吧。”
这是她第一次从他口中听到“我们”这个词,是该高兴的,但又觉得鼻酸,她最后也没有抬头,抱着他的手臂收了收,很轻地“嗯”了一声。
8
回到公寓已经是午夜,一番折腾,两个人都是一身狼狈,陈苏雷之前做过现场急救,衣服上还有泥水与血迹,苏小鱼更惨,身上处处擦伤,披着他的大衣,太长了,拖着下摆,拢着袖子,头发全湿了,嘴唇都是白的。
他在路上就说去医院,但苏小鱼拒绝,摔跤而已,又这么晚了,这样都要麻烦医院急诊,她很可能会在医生的眼光下羞愧而死。
浴室里很暖,她在哗哗的水声中脱下衣服,丝袜和伤口粘连在一起,怎么小心都没办法褪下来,她没办法,最后一狠心,一把将它扯了下去。
已经凝结的伤口撕裂的痛,她忍不住倒吸一口气,扔开丝袜之后索性咬牙跳进水里,要痛就一起痛完吧。
水温很高,除了膝盖之外,之前掌心撑地的地方也磨破了,陷入水中的那一瞬异常疼痛,不过渐渐麻木,后来也就不觉得了。
有轻响,是他推门进来,还穿着沾着血迹的衬衣,进来以后先看了一眼她那些破损的衣物,也不说话,垂下眼来看她,黑玉一样的眸色,接着便低头,伸手去解手表的扣子。
她整个人都在水里,水热,刚才还脸色苍白,哆哆嗦嗦,现在已经缓过来了,看到他的动作有些吃惊,慢慢红了脸,下巴都陷进水里去了。
“小鱼。”他唤她。
抬头看到他已经弯下腰来,手腕落在她眼前,那只手表还在,刚才一番混乱,他的衬衣袖口都挂破了,锁扣被在破损处与布料纠缠,到现在都没有被打开。
她明白意思,从水里举起湿淋淋的手来帮他,刚刚触碰到他的皮肤一切就发生了,主卧的浴缸是椭圆型的,宽大无边,水放得太满,后来溢出来,落地四溅。
她的身体腾空而起,又很快落回水中,眼前白茫一片,他伸手去拿什么东西,她是知道他要做什么的,这么久以来他一直都有做防范措施,过去她从不在意,但这一次却突然有了执念,低头用力亲吻他,舌尖落到他的耳后,再卷进他的耳道,努力地模仿他教她的一切。
他衬衣湿透,衣扣又小,很难解开,她的手指在水中摸索,尽全力想打开那些死结,后来索性放弃,双手穿过那些阻碍,按在他赤裸的肌肤上,整个身体都伏了下去。
掌心下有他的心跳,肌肤相亲带来的实感终于让她呼吸急促,原来她竟是那样害怕,害怕再也见不到他,害怕他会在这世上凭空消失,怕到只能用最原始的办法来证明他的真实存在,怕到忘记自己的悲伤,怕到与既定的未来妥协。
既然如此,既然逃不脱,那么一次也好,她总要从他身上留下些什么,就算一切只是虚幻,她至少知道它们发生过。
她从来不曾主动,今天却逆了性子,他猝不及防,眼里的漆黑都凝不住了,瞬间涣散一片。虽然如此,但他迷茫中仍是打开了那个抽屉,力道用得偏了,訇然一声,所有东西散落一地,而她突然在这响声中绝望起来,紧紧闭上眼睛,再不想多看一眼。
他们在水中长久地做爱,没人说话,唇齿相合,气息纠缠,总记得她跌的那一跤,他动作小心,她却反常,紧闭双眼只是不管不顾,最后当然是挂了,伏在他身上只剩喘气的力气。
他怕她掉下去,双手合拢,搂着她躺了一会,又慢慢捉起她的手来看。
在水里那么久,她掌心里的血痕早已被洗得干净,但是擦伤的地方还在,细碎伤痕,微微泛着白色。
他看了许久,最后才低声问,“痛不痛?”
她的脸还埋在他胸口,水快凉了,她却不觉得,也没说话,只是摇头,动作很小,不仔细根本感觉不到。
她的脸颊就在他的心口处,那点微小的摩擦让他有一瞬的迷茫,突然觉得身体里有个地方满了,满得溢出来,怎样都收不住。
他一直以为自己了解她,了解身上这条小鱼,但这一刻竟觉得迷茫,不知她在想些什么,不知她要做些什么。
但他想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现在还在,还在他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