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对民族主义进行分类和评价的时候，许多学者倾向于两分法的二元模式，例如将民族主义区分为恶性的和良性的、种族的和文明的、东方的和西方的、文化的和宪政的、侵略性的和防卫性的等等。但事实上，民族主义是一个从内涵到外延都很丰富的现象，任何二元模式都无法完全涵盖所有现实存在的民族主义现象，即便是某一特定民族的民族主义，在不同的历史时期其表现和特点也会有所不同。因此，“所有的民族主义都集健康与病态于一身，其遗传密码中包含着进步与反动的基因”，是“不稳定的混合物”。民族主义时而能给某个民族注入自强不息的生命力，时而又能幻化为威胁和破坏国家统一政局稳定的火药桶，时而成为整合民族国家认同意识的精神武器，时而又成为引发各种冲突乃至局部战争的魁首。民族主义之所以会有如此多样的表现，正是因为民族主义本身就是一个矛盾的复合体，其产生和发展具有深厚的历史、文化和民族认同的背景；也因为民族主义本身具有强大的社会政治功能，这种功能会随着时代的变迁而变化。
俄罗斯的民族主义也不例外，俄罗斯民族主义对俄罗斯社会产生了相当深远的影响。一方面，俄罗斯国内几乎所有的政党、所有的社会集团都多多少少地会借鉴和利用民族主义的一些口号和观点，借此来扩大自己的政治影响，表明自己的爱国立场。日里诺夫斯基的自由民主党和各民族主义政党，包括俄罗斯共产党、“统一俄罗斯”等非民族主义政党都不能彻底摆脱民族主义的影响，不同的只是有些表现为激进的民族主义，有些表现为比较温和的民族主义。当然，民族主义的口号和观点不仅是在俄罗斯的政治领域中产生了反响，而且在全社会范围内也引起了广泛的关注和赞同。“民族自立、国家富强”的口号成为国家、政府、各个政党的宣传口号和奋斗目标，充分调动了国内民众的建设热情，成为俄罗斯普通民众的一种共识。当然，从另一方面来讲，对民族主义的过分推崇和强调也引发了一系列的负面影响。尽管俄罗斯民族主义得主流是健康的，主要观点是“民族复兴、重建强国”，但各民族主义政党的口号中多多少少还是包含了一些种族主义和沙文主义的思想和观点，这些思想在特定的人群中产生了相当程度的认同。民族自豪感和自尊心的泛滥导致了一些极端和非理性的思想及行为的出现，例如光头党横行、排外情绪日盛都说明了俄罗斯已经出现了极端民族主义的倾向。
俄罗斯民族主义对于国家的影响主要表现在政治、社会和外交三个方面。它不仅影响了各民族主义政党的方针政策，而且对国家政府的政策理念产生了积极的作用。****总统在执政期间关注民族主义的发展动向，对于俄罗斯传统价值观表示提倡。他指出：爱国主义、强国意识、国家观念、社会团结是仍然有效的俄罗斯的传统价值观。他提出的口号“强大的俄罗斯，统一的俄罗斯”显示了总统最关心的是俄罗斯的统一和强大，而这个思想恰恰是俄罗斯民族主义的核心内容。此外，****执政后在经济领域展开了对国内金融寡头的治理，表面上看这一措施是为了整顿国内政治经济秩序，但相当一部分人认为对寡头的打击是官僚中的爱国主义者为维护国家利益而采取的行动。国家领导人充分肯定俄罗斯的传统价值观，在一定程度上缓和了俄罗斯的民族信念危机，同时也影响了俄罗斯普通民众的政治思想意识。“全俄公共观点研究中心”2005年进行的一次民意调查显示，在对国家发展道路的选择上，有40%的受调查者坚持“俄罗斯应该回归西方文明的大家庭”；但已经有46%的人认为西方模式不适用于俄罗斯，不应该“如此热衷同它（西方）的接近”。大多数俄罗斯人开始认识到国家的政治地位、国家与世界其他大国的平起平坐，是国家政治独立、民族复兴、个人在经济状况方面赶上西方国家的保证。民族主义的复苏对俄罗斯的内政外交都产生了一定的影响。在外交上，俄罗斯开始强调自己的世界大国的地位和作用，不再步步紧跟西方国家特别是美国的步伐，有时甚至与它们发生一定程度的对抗。在科索沃战争期间，俄罗斯政府支持民族主义者到美国大使馆进行反美示威，被美国人认为是公然挑战美国的世界领导地位。“俄罗斯精英和他们的代表反西方的态度日益强硬。”
第一节 民族主义对俄罗斯政局的影响
当前俄罗斯民族主义的外在表现和基础内涵千差万别，但在目标和内容上有两个最大的共同点。其一，从奋斗目标来说，当代俄罗斯民族主义一般以建设“强大的俄罗斯国家”为目标，强调精神至上，呼吁强化俄罗斯的民族意识。其二，就实现目标的方式而言，当代俄罗斯民族主义都提倡应该找寻具有俄罗斯特色的发展道路，不赞成“俄罗斯走纯粹西方化的道路”。他们认为西方式的自由化改革对于俄罗斯没有多大的益处，不但不能将俄罗斯带出政治经济低谷，相反会严重破坏俄罗斯的历史传统、民族文化和民族精神。所以，俄罗斯应该尊重本民族的传统和历史，重视“国家的作用”，强化“国家的权威”，寻找一条特殊的道路，走一条区别于西欧的独特的发展道路。这不仅是由俄罗斯民族特有的历史使命，也是由俄罗斯的特殊国情所决定的，只有这样才能使俄罗斯发展强大，在国际上维护本国本民族的利益和尊严，维护国家的统一和安定。
“民族主义情感在发轫之时及后来20世纪的表现中包含了普遍的象征。依恋故土，创造与灌输富有特色的理念和价值观，追溯特定历史中的‘民族’经历，这些正是民族主义反复出现的一些特征。民族主义不仅提供了群体认同的基础，而且还显示出这种认同是一种与众不同弥足珍贵的成就……民族主义生成的团结精神和集体义务在文化衰退的环境中有着很强的动员能量。”新时期的俄罗斯民族主义发挥的正是这种作用。当共产主义的理念远去，自由主义的思潮冷却，民族主义便取而代之，充当了弥合社会各阶层、动员全社会成员的黏合剂角色。
新时代民族主义者提出的许多口号以“强国富民”为目标，这在老百姓心中产生了共鸣，也与政府的强国目标不谋而合，因而在俄罗斯国内拥有广泛的社会基础。但是，我们也应该看到，民族主义是一种复杂的历史现象，在强化国内民众自强意识的同时，民族主义也可能会发挥出“双刃剑”另一面的作用。“自从民族主义进入世界历史的现代化进程，人类的进步、繁荣、战争、大规模的暴行如种族屠杀，大都是在民族主义旗帜下以国家权力和********的方式进行的。”“正是在俄罗斯，作为爱国主义、作为热爱祖国的民族主义情感随时都有可能会转变为致命的危险因素”：俄罗斯民族主义在强化民族认同的同时，也可能会进一步加深国内的民族冲突，民族主义者试图恢复大俄罗斯帝国的梦想也可能会影响到俄罗斯与其他国家，特别是与独联体国家间的关系。
一、民族主义提升俄罗斯民族凝聚力
尽管民族主义纷繁复杂，敏感多变，但在结构组成上还是具备一些共同要素的。首先，民族主义不能离开民族存在，民族（或者说人民）是民族认同存在的基础载体，而民族认同是民族内部成员彼此团结的心理基点，也是一个民族成员区别于另一民族的重要因素。其次，民族主义的实质是民族内部成员对本民族的心理依恋和忠诚度。个人对于民族的心理依恋满足了个体对于集体的归属感，表现为对本民族的捍卫、热爱和自豪，而忠诚感则体现了民族对个体的吸引力和凝聚力。如果一个民族丧失了个体对其的依恋和忠诚，那么这个民族不仅无法与其他的民族竞争抗衡，更有可能丧失其存在的合理性和必要性。再次，民族主义主要表现为民族内部成员对于外族所采取的态度，不管是什么样的民族主义都会将“自己人”和“外人”加以严格区分。在产生身份认同的同时，必定会假设一个“他者”的存在，因此民族主义在对内具有包容性的同时，对外则会具有很强的排他性。从上述特点出发，本书将民族主义看成是集体的自我认知，是追求国家独立，争取经济、社会和文化主权的诉求，它赋予民族内部成员共同身份认同，激发其对民族共同体效忠并对外部他者加以排斥的集体情感。
苏维埃联盟的解体改变了世界上政治力量的对比，新成立的俄罗斯联邦和其他一些前苏联的国家开始面临重新确立自己的世界地位和找寻本民族的发展方向等任务。前苏联统一国家的消失使得将近2 500万俄罗斯人失去了祖国，许多人在一夜之间和自己的邻居分属不同的国家，一些人因为出差或是休假的原因和自己的家人分属两个国家。身份的急速转变让很多俄罗斯人感觉有些手足无措，而联盟的四分五裂同时也加速了俄罗斯人民族主义情绪的发展。在原先********比较严重的地区，如波罗的海沿岸国家以及乌克兰、格鲁吉亚、阿塞拜疆和中亚五国等，苏联解体后当地民众的反俄罗斯倾向愈演愈烈，许多俄罗斯人在这些国家内得到非正常地对待，有些甚至被粗鲁地驱赶出境，这些情况对俄罗斯国内的民族主义产生了刺激作用。加上共产主义在前苏联和东欧地区的全面败退，许多俄罗斯人对苏联时期的历史产生了怀疑，认为官方所宣称的所谓“兄弟情谊”根本就是一个谎言。历史的隔阂加上现实的困境，俄罗斯人的民族主义情绪开始以一种显要和极端的方式表现出来，俄罗斯社会出现了要求重新审评历史，重新确认俄罗斯人地位的风潮。民族主义的风潮首先对俄罗斯的政治生活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20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也就是在大规模的自由民主改革开始之前，俄罗斯国内已经出现了具有民族主义性质的组织和团体。当代俄罗斯民族主义者的前身是那些围绕在《我们同时代人》和《青年近卫军》杂志周围的所谓的“开明爱国主义者”。这部分人将具有自由主义性质的杂志作为自己的思想宣传阵地和群体活动中心，逐渐形成了像“记忆”这样带有民族主义性质的小规模团体。20世纪80年代以后，极端和激进的情绪开始在民族主义爱国主义性质的团体中衍生并发展，有部分民族主义爱国主义团体逐渐演变成了极端组织和团体，其中最为著名的是在莫斯科地区的爱国主义团体“记忆”联盟。而后，这些组织和联盟开始分化和发展，形成了更多的民族主义团体。1990年秋天，维克多·亚库舍夫和亚历山大·巴尔卡绍夫脱离瓦西里耶夫领导的“记忆”联盟，各自组建了“民族社会联盟”和“俄罗斯民族团结党”。民族社会联盟存在的时间很短，1991—1992年达到鼎盛时期后很快衰弱下来并最终解散。而俄罗斯民族团结党则平稳发展了将近10年的时间，成为一支相当有影响力的政治力量，但到2000年时也宣告解散，分化为许多独立的团体和组织，如尤利娅·科托娃所领导的新西伯利亚人民社会党、亚历山大·费多托夫领导的莫斯科郊区俄罗斯民族党等。乌拉尔地区的俄罗斯民族主义爱国主义运动也相当热烈。比较著名的有于1986—1987年在斯维尔德洛夫斯克地区成立的“祖国”团体。1991年11月，“祖国”团体的领导人之一尤利·利帕特尼科夫另起炉灶组建了“俄罗斯联盟”。1992年夏天，“俄罗斯联盟”又分化为“俄罗斯民族联盟”和“民族国家党”两个团体。
在苏联解体前后，民族主义的口号在俄罗斯已经成为时髦的象征，宣扬民族主义口号的政党或团体如雨后春笋般发展起来，1994年时俄罗斯国内专门出版了一本名为《俄罗斯民族主义爱国主义和右翼极端团体》的简明词典，用于解释该现象。这本词典上总共收录了80多个曾经在俄罗斯境内产生并有过一定影响的团体，但这个数据显然远不能反映出实际的真实情况。“俄罗斯国内一共出现过多少个这样的团体？”
这个问题恐怕不可能有确切的答案。20世纪90年代初俄罗斯国内的政治和经济局势呈现了多变性和不稳定性，使俄罗斯民族主义团体或组织建立的随意性也加强。很多团体在成立了几年、几个月，有的甚至只有短短几周之后就因各种各样的原因或解散，或并入其他组织或团体。
组建和解散的不受约束使得俄罗斯民族主义团体和组织的数量处在不断变动之中。不过，这一现象至少表明了俄罗斯民族主义的观念在俄罗斯已经深入人心，成为一股不可忽视的巨大力量，国内外有关俄罗斯民族主义问题的出版物（包括文章、报纸和书籍）不断增加也说明了读者对于这一问题的关注正在提升。
在对全俄记者进行的一次调查中，将近半数的人认为应该将“俄罗斯俄罗斯化”，47%的人赞成“应该建立一个能够确认俄罗斯人为主要民族的国家”，而只有34%的人表示了反对。根据2002年国家举行的一次人口普查的数据显示，在俄罗斯联邦内俄罗斯人的数量为115 000 000人，占到了居民总数的80%多。其中有67%的俄罗斯人认为必须把俄罗斯建设成为属于俄罗斯人（或者是斯拉夫人）自己的强国，29%的人认为苏联解体的不可避免就在于它没有充分重视俄罗斯人的重要地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