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浪三“起死回生”的消息传到朗家的时候,两位八十多岁的老人热泪纵横,随着一起流泪的还有浪三的姐姐,大家像发现千古之迷一样沸腾。黑发送白发在中国属于人生三大不幸之一,浪三家突然降临的不幸如同晴天霹雳,将全家人的精神头削去一大半,特别是浪三的父母,两位老人互相搀扶地坐在床头,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老头拍老婆的肩膀,老婆轻轻晃着头。两人的嘴里似唱非唱地说着什么,最终,老婆忍不住了,她干哑的嗓子里像崩豆一样发出轻轻怒吼,一声,两声,三声,最后形成一串串哀嚎。眼泪朴簌簌的掉下来,砸在地板上都有声音。
“三儿,三儿,三儿,你回来吧,你回来吧,妈不对,妈做得不对,你回来吧,你回来吧,妈对不起你。”
这一声声颤抖的呼唤像炮念子一样,一下子点燃了全家的情感炸弹,所有人都像低音炮似的发出哀婉的抽泣。
浪三的姐姐已经哭晕过去了,她不知从那里找到一张儿时和弟弟的合影,把相片紧紧地贴在脑门上,相片的下半部分已经被泪水打湿了,他舍不得弟弟走,更不愿意弟弟这么一个死法。她嘴里喊着弟弟的小名,用力捶着床板,“咚咚咚”没完没了。
老人已经哭累了,躺在了床上,浪三的父亲说:“你们再去医院看看他吧,再去看看他吧,三儿还没走呢。都别哭了,三儿还没走呢。”
“都下了好几回病危通知书了,我从医院刚回来,医生让准备后事。”朗天明低沉地说。
朗家所有的人都去过医院看过浪三,包括房悦的弟弟房小虎和她两个妹妹。朗坤和新媳妇也去了,他们静静地站在浪三的面前,嘴里像塞了棉花,什么也说不出来,谁也没有能想到浪三会如此结束自己的生命,他们认为浪三的生命应该刚刚开始,因为浪三有了新房,新房还不满一周岁,浪三就要撒手而去,留下新生婴儿般的新房,实在可惜。他们的想法和浪三不谋而合,当浪三拿到新房钥匙的时候,他也想着自己可以重生,让这套新房陪着自己慢慢变老,尽管他的长相有些超前,但新房子不在乎,每天依然把浪三和他的女人搂在怀里,东摇西晃着哄着两口子玩。看着他们在新房里追跑打闹,听着他们洗澡时的嬉戏和做爱时的呻吟。
现在浪三要走了,新房子好像也失去了生活的乐趣,变得阴森恐怖,不苟言笑,仿佛房子的灵魂正一点点变成了残疾和弱智。
所有的人都跟着变成了弱智,听医生的话为浪三准备后事。
几天以后,好消息传来了,浪三没有死。
浪三的新媳妇来朗家报信的时候穿了一身红衣服,老两口的脸上布满了乌云,愤怒的目光把小媳妇吓了一跳。
“你怎么来了?还穿红戴绿的,给谁看啊!”
“给您看啊,”女人的脸上比身上的颜色还鲜艳,“妈,浪三不死了,他说他不死了。”
“他说他不死了,就不死了?”老婆苦笑着说,“你从哪来?”
“我从医院来?”
“不会是从精神病医院来的吧?”
“不是,真不是,浪三真不死了,他活了,我特意来告诉您。”
老头说:“进来慢慢说,怎么回事,你妈都吓糊涂了。”
浪三的新媳妇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两位老人硬是不信,非要取得人证。
“那您自己去医院看看。”
“我不去,我浪三他姐去,”老人的脸上渐渐有了血色,“这是真的吗?”
“是真的,医生都不信,可浪三今天还吃了一点儿东西,我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所以没敢马上通知您们。”
老人又哭了,但这次不再摇头说什么了,而是又哭又笑,自己的儿子又回来了,而且还自己吃东西了。老人把浪三想像成了真的婴儿,从吃奶开始,每一点小小的进步都是一次新的成长。
“他什么时候能出院?”老人问。
“还要再住一段时间,医生说要观察,现在正在给他制定新的治院方案,过几天医生找我商量新的治疗计划。”
相比前几天阴冷,家里顿时暖和了许多,老人都去卫生间好好洗了洗脸,还把假牙重新戴上,用梳子把乱蓬蓬的头发梳理整齐。
“老伴,咱们做点好吃的吧,”浪三的父亲说,“好几天没吃过一顿正经饭了。”
“我下楼去买鸡和鱼。”浪三的母亲边穿衣服边说。
“妈,我陪您去吧,”浪三的女人说着止不住流下了热泪,“我也好长时间没吃什么饭了。”
“好,咱娘俩去,想吃什么,妈给你买。”
女人扶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女人走出了家门。
这是几年来女人第二次和老人一起走出家门,还是相互搀扶。第一次也同样温馨,只是在回家的路上,女人听到了老人有些不尽情理的“驱逐”,让她和自己的儿子搬出这个家。那时的女人如同一下子掉到了冰水里,连身体里流淌的血液都冻得直哆嗦。她忘了自己如何最后一次走进这个家,但她清楚地记得自己是如何离开的。然而今天,她本该顺其自然地走开,但却被老人紧紧地抓住了胳膊,耳边还听到了滚烫的话语:“想吃啥,妈给你买。”
她终于成为了这个家庭的一员,这也许是因为浪三的起死回生,让老人顿感自己存在的重要性,她可以心安理得地收获这些关爱和尊重,她还做了一件了不起的事情,帮朗家留下了一条根。
女人没有把这件事跟老人讲,她现在还无法判断老人对于她肚子里孩子的态度。她担心老人如果某根神经多跳几下,再逼着她把孩子做掉。女人想好了,死也不说,要说就让浪三去说。她感到老人紧紧地靠在她的身上,像母亲靠在女儿身上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