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天还在继续写着回光返照的剧本,逼得浪三不得不死死地抓住生命的尾巴,他最难割舍的就是自己的儿子冬冬。
在自己最后的日子里,浪三经常往父母家里跑,就是想能和儿子多待一会儿。女人虽然心里不乐意,但小狗脱脱已经融入到了她的生活里,她无时无刻都在惦记的一只狗,而忽略了浪三的存在,更不用说其他人了。脱脱给了浪三更多的时间与自己最亲的人在一起。他下班回到家里的第一件事就是等待儿子冬冬放学,听到门铃声,他总是抢着去给儿子开门,然后先接过儿子的自行车,帮着推进来,然后轻轻拍拍儿子干瘦的胳膊,嘴里说着:“回来了,大学生。”
“嗯。”儿子脸上用微笑回复他,嘴里永远只说这一个字。
晚饭后,浪三和冬冬前后走进书房,儿子先翻翻手机,看看朋友圈里有什么新闻,然后打开书包,把所有的书本都掏出来,按照自己的习惯写作业,写完一门再写另一门,其间很少说话。浪三此时只好静静地坐在儿子的床上,看着眼前这个穿校服的男孩子在台灯下奋笔疾书。他还掏出手机把儿子的背影拍了一张相片,作为手机的屏保。冬冬偶尔回头看看浪三,他不明白自己的父亲傻呆呆地看着自己是什么意思。有时他的手机响了,不知是谁打来的,有可能是同学,也有可能是他妈妈,此时冬冬经常不客气对浪三说:“你出去一下。”
浪三默默地离开房间,他在客厅陪父母看一会儿京剧,感觉时间着不多了,又回到儿子的身后静静地坐着。他始终认为青春期的孩子过于敏感和不安,虽然做事和说话缺少礼数,但只要没有出格,他作为父亲是可以理解的,更何况自己没有给儿子一个完整的家,他的心里永远留存内疚和不安。
浪三总想找一个时机和儿子告别,但又担心触及儿子紧张的神经而导致不愉快的下场,如果自己慢慢死去,也许更能让儿子接受。何况儿子马上就可考高中了,这是人生的第一次硬碰硬的考验,没有空子可钻,只能靠成绩说话。
“冬冬,最近学习怎么样?一模成绩出来了吗?”
“没考好,这次特难。”
“别吓唬我,你天天学这么苦,不会有什么大麻烦的吧?成绩是多少?”
“我考了518分,全年级第92名。”
“可以啊,你真棒。”
“物理老年级第12名,数学第15名。”
“这么说考本校应该问题不大吧?”
“我不想上本校,本校没意思,我想换一拨同学。”
“最次也是本校吧?”
“应该问题不大。”
“你使劲考吧,能考多高就考多高,你总是给我带来惊喜。”浪三说着情不自禁地伸出双手紧紧地抱了一下儿子的双肩,“说吧,想要什么礼物,别又要鞋。”
“我就想要鞋。”
“好吧,把相片发给我。”
“现在先别买,还没出呢,等我考完再说吧。”
“好,如果我不能买了,我把钱给你,你自己买。”
“我没有淘宝账号,就得你买。”
“我买,说什么也得给你买。还有一个月的时间,一定能给你买到。”浪三边说边算计着自己的时间,一个月以后就是他的刑期,不知自己能不能挺到那个时候,万一自己赶不上,只好请别人代替了。浪三正在大脑中搜寻替代自己的合适人选,突然嗓子眼发甜,感觉有什么东西要从胸口跳出来,他吓意识地冲出书房,跑进洗手间。
一大口血又吐了出来,他的眼睛里充满了泪水,这是因为剧烈的镇痛把他的眼泪给震了出来,他弯下腰,对着马桶发呆,看着自己的鲜血一点点在马桶的水里散开。
“你怎么了?”背后传来冬冬的声音。
儿子突然推开卫生间的门走了进来。
“先把门关上。”浪三从嗓子眼里挤出五个字。
“你怎么了?吐血了?”
“小点声,别让爷爷奶奶听见。”浪三伸手按了一下水箱的按钮,血水被冲走了,但在马桶的边缘还留有痕迹,他用刷子刷干净马桶,“你用吧。”转身回到了书房等儿子。
儿子回来的后没有继续写作业,而是面对着浪三。
“我病了,可能挺严重的,”浪三说,“不过现在正在治,也许会治好。”
“什么病?”冬冬问。
“我不瞒你,肺癌,医生说只能活半年。”浪三把自己的生命延长了三个月,他想等儿子考完高中再说。
“你不许死,你死了我就不考了。”冬冬坚定地说着,和以前说话的语气明显有区别。
“我听你的,不死,但如果死了,你可要好好地活着。”浪三轻轻地说着。
“你不许死。”冬冬喊了一声。
“三儿,怎么了?什么死死的。”客厅里的老人听到冬冬的喊声,以为出什么事了,老两口同时推开了书房的门,“谁喊死了?吓我一跳。”
“没事,你听错了,”浪三说,“我们俩背书呢。”
老人退出去了,重新把门关好。
“你小点声,”浪三强迫自己打起精神,“别跟他们说啊,我抓紧时间看病,你好好复习,你考上理想的高中,我的病也许就好了。”
“嗯,你不许死。”
浪三暂时还理解不了儿子在听到自己快死的时候有什么想法,或者对他有什么触动,但“不许死”三个字却让他重新燃起了活下去的信念,如今谁劝他也不管用,只有儿子的一句话能使他暂时摆脱对疾病的恐惧。从此,他决定不再以一个病人的身份和周围的人交往了,自己就是一个好人,真真正正的好人。
从家里出来,他顿感轻松了许多,死神只是和他打了一个照面就走了,他从儿子的身上汲取了力量,儿子用三个字表达对他这个不称职的父亲的关爱,这也许还是回光返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