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三下决心最后骗一次女人。
为此他专门在网上咨询了很多专业法律人士,将开庭时间、地点、庭审内容、审判结果做了一个详细的了解,努力将故事编得滴水不露,既符合实际又能看出希望。
到了“庭审”的日子。浪三像往常一样和女人一起出门上班,两人边走边聊,迎着朝阳往车站走。分手的时候,女人还特意跟浪三说:“晚上早点回来,我从冰箱里把肉馅拿出来了,晚上给你做冬瓜丸子。”
浪三点点头,向女人挥了挥手。
浪三到办公室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的QQ隐身,今天他要从女人的视线里消失,不能让她感觉自己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他坐在办公桌前,眼睛却看着窗外发呆。太阳已经升到了对面高楼的房顶,蔚蓝的天上还飘着几片白云,这是近一段时间城里少有的好天气,而浪三的内心依然堆积着厚厚的雾霾。
“朗哥早。”
“朗哥早上好。”
“朗哥,吃了吗?”
同事陆陆续续从浪三的身边经过,不停地向他问好。浪三的脸上渐渐有了一些温度,标志性的笑容慢慢爬上了他的脸颊。
一整天,浪三不停地去年看太阳,他使出全身的力量想把太阳拉住,但太**本不理他这一套,反而在天上跑了起来,而且越跑越快。浪三变得烦躁不安,屁股底下像是撒了一把钉子,根本无法坐稳。不是去卫生间,就是去水房倒水。他的腿好像在跟太阳赛跑。浪三最终还是输了,他眼看着太阳在西边的群山里燃烬了最后一抹辉煌,天空顿时黯淡下来,这也预示着浪三挑战谎言的最后时刻到来了。他无法拉住时间的尾巴,只能用最后的凛然来面对谎言。女人已经在家坐稳了,她在等浪三的消息。
浪三从未像今天这样贪恋阳光,也没有今天这样恐惧夜色。办公室里的同事都快走光了,浪三还在磨蹭,他最后浏览了一下今天的新闻,希望世界上突然能发生什么大事,也许能转移女人的注意力。但今天好像是太平盛世,什么也没有发生,连最普通的车祸和明星八卦也没有。浪三想着如果今天发生了世界大战,头顶上导弹、飞机横冲真撞,四周火光冲天,枪炮声不断,说不定女人就把那件事给忘了。
“朗哥,还不走,想加班啊。”
“这就走,车太挤,等一会儿。”
“都走了,我要锁门了,别浪费公司的电了。”
“好吧,等我把电脑关上。”
浪三走出写字楼,和煦的晚风轻轻地敲打着他的身体,像无数只小手,牵着他往家走。公交车很快就来了,车上人不多,如同都知道浪三今晚会经历一场暴风雨,所以都向他投来同情的目光,一位好心的姑娘居然把座位让给他:“你坐吧,我不坐。”今天回家的路出奇地顺,一路绿灯,不一会儿,浪三就下车了。他走上高高的天桥,看着桥下的车流,突然想从天桥上跳下去。浪三的想法一闪而过,至少到今天为止,他还没有死的勇气。他舍不得自己的新房子,更舍不得儿子冬冬。很奇怪,他突然觉得自己可以舍得离开女人。
在与女人交往的几年中,他已经体会到女人的普通,与他心中的女人差距越来越大,他知道,心中的女人都是小说里夸张的描写,真正的女人就是天天躺在他身边的女人。他只用很少的时间去想念书中的女人,而大部分时间是和普通的女人一起生活。
每天要走十几分钟的路今天用几分钟就走完了,他怀疑自己的腿被人做了手脚,越走越快,越走越有力气。家里的灯光就像一块超级磁铁,强大的吸力让他欲罢不能,直到站在家门口,他都有掉头跑开的念头,但自己的手不由自主地伸进了上衣口袋,拿出钥匙,打开了屋门。
“你回来了,今天真早。”女人在厨房里边做饭边亲切地说着。
“今天车特顺,我还有事出来晚了,结果还比平时早到家。”
“又加班了,你真辛苦,饭快做好了,你帮着端一下。”女人从厨房探出头,对浪三轻轻地笑了笑。
浪三的神经似乎放松了一点儿,他知道女人给他放了一颗烟雾弹,是想迷惑他或麻痹他,总之要让浪三放松警惕。
饭菜的香味已经弥散在客厅里的每一个角落,餐桌上的花灯也亮了,营造出晚餐的浪漫。汤盆里亮晶晶的肉丸子,还有翠绿的小白菜,鲜浓的汤汁,女人还特意倒了两杯红酒。
“辛苦了,老公,”女人端起酒杯,“碰一下,祝咱俩永远健康。”
“祝你工作顺利,早日签单。”浪三有意回避幸福的话题,他知道接下来就要谈不幸福的事情。
“我今天真签了一单,虽然不多,但总算有了一个开始,我还要继续努力,争取挣得比你多。”
“你一定挣得比我多,干我们这行的都是苦命,餐馆老板都这样说,我们干餐饮的,起的比鸡早,睡的比小姐晚,挣着卖白菜的钱,担着卖****的风险。说得多形象啊,做餐饮吃苦受累不讨好,还天天担惊受怕,怕客人吃出病来,怕招客人投诉,这活没法干了。”
“你们是媒体,又不是餐馆。”女人笑着说。
“还不如餐饮老板呢,人家吃苦受累能挣到钱,我们天天都跟高三学生准备高考似的,还天天挨领导说,这不行那不行,我都想哭了。”浪三说着说着,眼睛真的湿了,眼泪就在眼圈里晃,只要一眨眼,眼泪肯定掉下来。
“天天上高三也比我们强,我们这行才苦呢,好不容易出了一单,一个人才提50元,我这是干嘛呢,一个团算下来才挣几百元,我真不想干了。”
“我们写错字还扣钱呢,动不动就填过失单,有时一罚就是一千块,我不是都被罚好几次了,每次一千二,我们的财务也差劲,发钱的时候总找理由拖,不是发票不行,就是领导没签字。可收罚款的时候比恶狼还狠,催得你没处躲没处藏。”浪三说着,眼睛不小心眨了一下,两颗大大的泪珠从眼眶里滚了出来,他急忙用袖子去擦。但接下来的事情让他自己都没有想到,不知那根神经出了差错,眼泪如泉涌一般扑簌簌往下掉,把对面的女人惊得张大了嘴。
“你怎么了?怎么哭了?”女人好奇地说。
“我没哭,但眼泪就是想往外流,我忍不住。”浪三说话的腔调有点儿发颤,他知道自己做贼心虚,心里有鬼,所以在女人面前无法的控制自己的情绪。
女人去卫间拿来一条干净的毛巾递给浪三,“你是不是用眼过度了,不会眼睛出问题了吧?”
浪三接过毛巾擦着眼泪,“不知道,也可能电脑看多了。”
晚饭终于吃完了,浪三和女人坐在沙发上,两人对视了一下。
“你今天的事怎么样了?我一直等着你说,你也不说。”
浪三轻轻哆嗦了一下,但没有让女人察觉到。
“和以前一样。”
“她还是不同意,法院也没有判。”
“没有,”浪三躲避着女人的目光,“她不同意,法院也判不了。”
“这么说这件事就没有其他办法了?”
“也不是,法官也很同情我,但也无能为力。”
“我不信,你真的去告了吗?”
“真的告了。”
“那也应该有一个书面文件啊,怎么什么都没有?”女人提高了声调。
“什么都没有。”
“怎么会呢?我不相信什么都没有,你是不是在骗我。”
浪三不再说话了,他知道自己说得越多,谎言被揭穿的可能性越大。
女人的牛脾气上来了,她发了疯似地揪住浪三的脖领子使劲的摇晃,恨不得把浪三抡起来在原地转上三圈。
浪三像一个被打得转圈的沙袋,在女人面前晃来晃去,他没有嘴,也没有了心,就是一个躯壳。
女人怒了,她发疯似地吼着,吼着。声音传出去很远很远,仿佛撞到对面的楼又被弹了回来。
浪三也怒了,他抓起茶几上的一个琉璃杯朝地上狠狠地砸去。刚铺的地板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凹痕。这是浪三对新家的第一次破坏,就像在自己的孩子身上划了一刀。玻璃杯的碎片不像浪三的大脑,在一瞬间崩裂,里面所有想法都洒了一地,他无法收拾自己的情绪,只能与女人对视着,一秒钟,两秒钟,一分钟,两分钟。作为男人,浪三将自己的忍耐带到了顶峰,他背着谎言去摘天上的云朵,然而天上的一切都如雷电般将他击碎。
女人愣了一下,刹那间安静下来,但她的眼泪没有安静。那满地的玻璃渣子就如同撒在了她的心上,心脏里每一寸血管都被扎穿,她感觉自己的血已经不在血管里,而是涌到全身,涌到了皮肤底下,只要轻轻一碰,血液就会从身体的各个地方喷出来。女人哭着,坐着,叹着气,摇着头,轻轻抖动着双腿,眼睛看着天花板。
浪三从地上拾起乱轰轰的想法,一股脑都装进了脑袋里。他知道自己歇斯底里的发疯已经让女人开始感到害怕,他自己也感到害怕,担心会有一天因为骗局被揭穿而走上绝路。浪三不自觉地跪了下来,他用膝盖往前走了几步,来到女人的面前。
“是我不好,”他的声音颤抖得要命,自己听起来都有些恐惧,“下次一定搞定,你别生气了。”
“还有下次吗?还有下次吗?”女人吼着,眼前的男人可能已经尽力了,但她总觉得还没有尽力,浪三一定保留了什么,一定有什么事在瞒着她。
“我想听真相,你告诉我真相。”女人再次吼起来,全然不顾对面的男人还在跪着。
没有真相,浪三的脑袋里盘旋着“真相”二字,他用手抚摸着被砸坏的地板,他不知去哪里找真相。
在这套新房里,男人和女人都在为“真相”纠结着。女人不知什么时候也跪在了浪三的面前,两人相拥而泣,一个想要真相,一个不敢说真相。
新房里出现了第一次争吵,第一次摔东西,第一次下跪,第一次相拥,第一次哭泣,还有第一次谎言。这些也许都是生活中不可逃避的东西,谁家没有谎言?谁家又都是“真相”,再新的房子也要套用古老的生活公式。
这一次谎言战胜了真相,女人再一次被骗,浪三发誓下一次一定成功,他装模作样地和女人分析“案情”,找出应对措施,还在纸上列出了一、二、三项的具体工作及时间表。
女人累了,尽管刚才恨不得一口把浪三吃了,但睡觉的时候她还是紧紧的搂着浪三,她听着浪三的心跳才能入睡,小肉手还要在男人的身上摸索一会儿。但睡梦中女人突然喊起来,她一定梦到什么,她蜷缩的身体慢慢抖动,把双人床震得“吱吱”作响。
浪三在黑暗中一直盯着女人的身子,偶尔也把目光投向窗外,透过窗纱,他只能隐约看到外面的灯光,能听到夜风在楼群间窜来窜去的声响。他睡意全无,傻傻地看着白光光的天花板,雕花的木门和欧式的衣柜。他想听听女人做梦时说什么,但听不清楚,直到身体不停地抖动,他才轻轻摇了摇女人的身子。
女人没醒,重新换了一个姿势把他紧紧地抱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