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三一边听着朗坤要结婚的新闻,一边夹起一块羊蝎子慢慢啃着,随口说着:“朗坤结婚住那啊?”他抬头看了一眼大家,所有吃饭的人都停顿了一下,屋子里变得冷静了许多,刚才还满脸笑容的母亲也不好意思低下了头,父亲也不吱声。哥哥朗天明说:“朗坤要自己住。”
“他是买房还是租房?女孩儿家里不是有房吗?”浪三接着又问。
“现在谁买得起房啊?”嫂子房悦说,“只能买经济适用房,但他俩必须登记领证才能资格申请。”
“那就先住女孩儿家吧,朗坤不是一直住那里吗?”浪三顺着原先的思路说。
“我看也行,先凑和住几年,上班也近,等买了经济适有房再搬出来,还不行?”母亲抬眼看着朗天明夫妇俩。
“朗坤不干,非要自己住,不想和秦玲她妈住一起。”房悦的脸上一直挂着微笑,仿佛她心里已经有底,这件事很容易解决似的。
“那朗坤想住那里啊?”浪三还是找不到答案,接着问下去。
“住我们现在的房子。”朗天明再也憋不住了,只好实话实说。
“什么?住你们现在房子?那你们住那啊?”浪三更糊涂了。
朗天明放下手里的酒杯,起身拍了一下浪三的肩膀,小声说:“三儿,你来一下。”
浪三起身跟着哥哥走进了原先自己的房间。
这个房间已经重新装饰过,新铺的墙纸,家具换成了新的,新床,新被,新床单,整个房间里还留着很多喜气,尽管浪三和女人只住了三天就被母亲给轰出来了,但那里还是自己的家。现在,哥俩站在这间屋里,哥哥的声音尽量压低,生怕被屋外的人听见,朗天明对浪三说:“朗坤要在我那里结婚,我想住你这里。”其实朗天明还有后一句话,那就是“反正你在外面租房了,不住这里了,房子空着也空着,我和你嫂子住这里上班也近,还可以照顾一下父母。”可朗天明没有把这段话说出口,浪三知道他心里有一种纠结,这是弟弟的新房,我这个当哥哥的睡在弟弟的新房里,还躺在新床上,真不知是什么滋味。
浪三终于明白今天吃这一顿羊蝎子的用意了,他听完哥哥的话,微微闭上了眼睛,心里也在平衡事情的利弊。哥哥一但把房子让给了朗坤,父母家是最佳的定居场所,又熟悉,又省心。但自己怎么办?我在外面租房子,万一有一个风吹草动,我可就没有退路了,说不定真要流浪街头了。哥哥既然今天提出这件事,必然得到了父母的支持,他也验证了浪三在这个家庭里的地位,他可以随时被牺牲,随时被抛弃。浪三想抗争一下,但他知道这是无用的,他对自己的无能感到可耻,自己已经忍了很多年,受了不少委屈,现在多受一点也没什么?他可以接受哥哥的请求,其实哥哥一点都没有求他,只是告诉他一声他要搬进来住,还要住在新床上。他连最起码的一声“对不起、不好意思”之类的话都没说,可以看出,到如今,朗天明在弟弟面前还是那么强势,说一不二,根本不顾弟弟也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人,还是一个婚姻失败的人,还有一个上初中的儿子需要照顾。浪三想到了一句成语叫“落井下石”,现在自己已经掉进了一口枯井,而哥哥正搬起一块大石头向他砸来,浪三注定躲不过这场灾难。
最让他为难的是如何跟自己的女人解释。女人虽然不是什么大家闺秀,但她做梦也没有想到跟了浪三会落到如此地步。
一年前那个冰冷的早晨让浪三终生难忘。母亲在头一天晚上已经对浪三和女人下了最后通牒,“你们是不受欢迎的人,尽快搬出去,睡那里我不管,只要别睡在我的房子里就行!”
浪三和女人一夜未眠,两人各自生各自的气,但还要为了明天的生计商量一番。女人说:“你妈怎么那样?我早上高高兴兴地陪她去早市买菜,真是想好好相处,没想到她上来就让我搬出去,我长这么大还没有遇到过这种事,真够倒霉的,我怎么认识你了。”
“我妈就是那种人,我以前跟你说过。她看不得别人高兴,我姐、我哥结婚的时候,她都大闹了一场,弄得全家不得安宁,差点出了人命。”浪三两眼直勾勾地盯着窗外黑漆漆的天空,仿佛在寻找一颗救命的星星。
“为什么啊?那个家长不希望儿女幸福,她为什么总是跟你们过不去啊?”女人越说越来气,“算了,明天我去找房子,尽快搬出去,在这里住着也受罪,还不知你妈将来会怎么样呢,真让人受不了。”
浪三默默地点了点头,“明天我不能请假,你先找房子吧,实在找不到也没关系,咱在家里多住几天,我妈也不能把咱们给轰出去。”浪三不敢直视女人,他的语调像一个被抓到的窃贼,哆哆嗦嗦又假装镇静。
第二天早晨,寒风习习,枯枝落叶掉了一地,空气中已经能闻到了雪花的味道。浪三和女人在楼门口分手了,女人穿着臃肿的黑色羽绒服,头上脚下都裹得严严实实,女人径直顺着马路朝前走,头也没回。
浪三看着女人的背影淹没在车流和人流里,这才转身朝地铁走去。
快到下班的时候,浪三接到了女人的电话,“天佐,我今天把周围的中介都去了,实在没有特合适的房子。”
“别急,慢慢找,不行先住几天再说。”浪三根本对租房没有抱任何希望,这年月能租到一套合适的房子跟娶一个好媳妇的难度差不多。所以整个白天浪三都没有和女人联系,一是怕女人再跟他抱怨,二是认为一天之中找到房子有点儿天方夜谭。
“都快累死我了,我找了两个地方,你下班咱俩去看看,一间是和别人合住的,一间是单独的,价钱都差不多,我觉得单独的一间还可以,是一个二层楼的二楼,比较干净,只是没有卫生间,要到楼下的公共卫生间去。”女人经过一天的寻找,终于找到了一个比较满意的地方,仿佛在炫耀自己那了不起的本事,在一天之内将房子的事搞定。
“好吧,下班咱俩去看看,你找地方休息一会儿吧。”
“我去那啊?中午就在肯德基里坐了一会儿,吃了一个汉堡,我从来没有租过房子,这次跟你真是见世面了,你还不对我好点儿。”
“辛苦你了”,浪三知道女人宣泄的闸门即将开启,如果不尽快制止,那将带来更加严重的后果,“外面多冷啊,我都心疼了,你快找一个地方休息一会儿,我下班就赶快过去找你。”
“你心疼,你妈怎么不心疼啊,这么冷的天让咱们出去找房子,什么事都让我赶上了。”女人最后埋怨几句就挂断了电话。
当浪三跟着女人走进到那间房时,原本紧绷的神经突然松了下来,一种莫名的喜悦悄悄爬上了浪三的心头,他环顾四周,一边用眼睛扫着屋里的一切,一边听着女人嘴里一一数着屋里的情况,“房子还比较干净,暖气也挺热的,虽然没有卫生间,但是一个单独的房子,还挺方便的,就是没有电视,也没有网络。”
房东是一位四十多岁的大姐,脸上永远留着一种不温不火的表情,也许是见过的租户太多了,装出一幅无所畏的表情,“房子就是这样,我不怕租不出去,只要挂到网上,天天有人找我,你们是巧了,上一家刚走,我还没来得及贴到网上,中介的人就给我打电话。你们俩看看吧,如果想租就把租金交了,押一付三,屋里的东西都能用,这里有一个浴房,也可以在屋里洗澡,电视可以找人来接天线,接上就能看了。”
女人和大姐在一些细节上讨价还价,最终价格也没有降下来,大姐同意租期稍微往后拖几天,女人问浪三:“你看怎么样?”女人的后半段话在心里说,“一天之内能找到这个地方就不错了,周围都差不多。”
浪三面无表情地说:“先这样吧,比我想像的好。”
当着中介的面,双方签了租房合同,交了第三个月的房钱。
房东大姐和中介走了,屋里只剩下浪三和他的女人。
第一次租房的经历在浪三的脑海里一闪而过,而站在眼前的哥哥却让他万分纠结,不答应吧,哥哥没有地方住,答应吧,如果让女人知道,还不知会闹出什么事来。
“要不你回去商量一下,反正朗坤的新房下个月再装修呢,我再去别处想想办法,过一段时间你嫂子家的平房拆迁了,我们就搬走,房小虎说基本上谈得差不多了,他能要四套房,到时候肯定有我们一套。”
“那你们就先住吧,”浪三走过去拍了拍自己的新床和新床单,“反正空着也空着,你们上班都近,也能照顾一下爸妈,还能帮着给冬冬做饭。”
“这个你放心,”哥哥的脸上有了笑容,浪三都能感觉到朗天明的嗓子眼儿里长长出了一口气,“你放心吧,我们下班早,冬冬的饭我和你嫂子包了,天天给他做好吃的,你有时间就回来看看他。”
哥俩重新坐回到餐桌边,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浪三轻轻扫了一下父母和嫂子,大家脸上轻松的表情之下都隐藏着一种苦涩。羊蝎子已经吃不出什么味道了,浪三看了看身边的冬冬,儿子一直低头吃饭,没有说话,直到把最后一口饭扒进嘴里,然后轻轻站起身,走进了自己的房间,随手把门给关上了。
浪三也不想吃了,他起身跟着儿子走进了小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