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友儿死了。”苏银月开口,师九点头。
“即使她去世了,我也不会泄露她的信息。”
“你好像一点都不意外。”
“在医生眼里,生与死本就没什么界线。”
她突然上前抓住他的衣领,“一直在你这里做心理治疗的患者死了,不觉得这是你的失败吗?”
原本无所谓的表情僵住,“你……你怎么知道是心理治疗?”
“无论从哪方面考虑,电子档案都是方便又实用的,能让一个私人医生选择繁琐的纸质档案,说明患者的病情难以启齿,而一般这种情况,都是心理问题。”苏银月并没有松开抓着他的手。
“从一个医生的角度看,她不会自杀。”安陵退让。
“愿意和我们说说了?”放开手,她退回到师九身边。
“随便坐吧,我去倒点儿喝的。”他先是关上外面的大门,然后从里屋端出饮料。
师九留意到,安陵给苏银月的,是一杯牛奶。
取出资料,他递给她。“我不知道你们是怎样看待张友儿的,但是,至少在我面前,她是个坚强到脆弱的孩子。”
接下来,他讲述了张友儿的故事。在这个故事里,苏银月和师九感受到了那强烈的爱与悲伤。
张友儿出生在一个贫困的家庭,父亲靠打工养活一家人,母亲身体不好,无力工作。一家人最困难的时候连住所都没有,晚上就在父亲上班的商店打地铺,白天,母亲就带着年幼的张友儿坐在商场里消磨时间。自记事起,她从没买过一件新衣服,就连上学的书本都是高年级的学生捐赠的。努力学习才能出人头地,这是她幼稚的信念,也正是凭借着这种信念,她进入了本市最好的初中,获得了学校的资助。可是,漏屋偏逢连夜雨,父亲在打工时受了重伤,公司的高层在给了一笔可怜的治疗费后便打发了他们。无钱无权,投诉无门。那是张友儿第一次对这个世界提出质疑。紧接着,同学的嘲笑,老师的冷眼,生活的压力,这些彻底压垮了年仅13岁的她。为了逃避,她选择封闭自己。
艺术节的时候,坐在最后排的她看到了舞台上那熠熠生辉的身姿。高傲的气势、完美的姿态,无一不彰显着女王的风范,这些,正是自己从心底里渴求的。后来,她从同学口中得知那个女孩子叫以蓝,家境优越,在学校更是众星捧月的存在。如果,自己是她,该有多好……慢慢的,对以蓝过分的关注逐渐演变成扭曲的爱意,她,爱上了以蓝。
命运也许就是喜欢捉弄人,在那个暴雨天,同学们推搡着她,看着她跌进水洼,嬉笑不止。轻微如蝼蚁的她默默承受这一切,忍着泪水,狼狈起身。这时,一把雨伞移到她的上方。抬头,瞳孔中是那只有在梦中才敢直视的面孔。
“这样的游戏有趣吗?”女王的声音一如既往,带着深刻进骨髓的诱惑。
同学们讪讪离开。
张友儿发疯般地跑出校园,她不愿回家,不愿面对任何人,她想这样跑下去,直到生命尽头。
自己,是个爱上女生的怪物。
迷茫中,她停在了安陵的私人诊所前。鬼神驱使一般,她走了进去。那是安陵第一次见到她。
“我没有钱。”她窘迫。
“说说你的烦恼吧,免费。”
从此,张友儿多了一个去处。不过,安陵只是倾听,从未给出任何意见,直到,她领来了另一个女孩儿。
“她是以蓝。”张友儿这样介绍着,“她的状态很不好,请您瞧瞧。”
被称作以蓝的女生脸色苍白,不住地呢喃着“不是我,不是我杀的……不要打我……”
“以蓝?”安陵尝试着呼唤她。
“啊!”猛地推开搀扶她的张友儿,以蓝蹲在墙角,瑟瑟发抖,“不要叫我的名字,不要……”
“那里很凉,可以过来吗?”他靠近一些,伸出手。
“不要叫我的名字……不是我……”
他回头,“她从什么时候起变成这个样子的?对外界没有反应吗?”
“上学期期末,一个学生跳楼自杀了。后来有人传言,在那个学生自杀当天,她也出现在天台上,于是,她变成了欺凌同学并逼迫他人自杀的凶手,但是,证据不足。安医生,你也许体会不到,谣言是个很可怕的东西。她父亲被谣言感染,深信女儿就是罪犯,尽管对外极力辩解,但那不过是他保全自己形象的做法,回到家,他便拳脚相向。同学们也自发地排斥她,更是把她当做了欺凌对象。最终,就变成了你现在看到的样子。”
“你想我怎么做?”
“以蓝的父亲给了我一大笔钱,让我带着她另寻住处,生活费也是充裕的,所以,医疗费不是问题。只要能让她恢复些理智,哪怕只是一点点也好。”
“就因为你爱她,便可以付出这么多?”
“是。”
故事,至此结束。
苏银月扪心自问,爱,究竟是什么?
“所以,以蓝现在的精神状态还是有问题的?”师九提问。
安陵笑靥如花:“请恕我拒绝回答,这是我另一个患者的隐私。”
苏银月垂下眼帘,旋即又抬起头,华丽低沉的声线里带着不容搪塞的质问气势:“你说的‘她不会自杀’,是怎么回事?”
“你们或许不能理解,她对以蓝的爱,超出我们所有人的想象。遇见她,我才明白什么是爱到卑微。有着这种信念的人,是不会轻易放弃生命的。”
爱到卑微,短短四个字,震撼了两颗心。
翻阅着张友儿的病史档案,苏银月在某一页停了下来。“安陵医生,你说……以蓝的父亲对她使用过暴力,是吗?”
“张友儿是这样说的。”
回想起以蓝身上古怪的伤疤,再联系张友儿四肢的伤痕,她明白了一件事。“以蓝在出事后就没有痛觉了,对吧?”
震惊从四肢百骸传递到心底,安陵瞪大眼睛:“你是听谁说的?”
端坐的女生勾起嘴角,带着地狱般清晰明了的透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