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爷他们在年二十九那天还在市府门前示威,坐久了,腿脚有些麻木,他想换个姿势,却没想,一阵晕眩就过去了,当时他的父母还有张大叔七手八脚把他抬到医院时,已经说不出话来了,第二天中午,也就是年三十,就去世了,这太意外了,也激怒了这些抗议者,不管李大爷救不救得活,当时外面是闹翻了天,哭的喊的乱成一堆,却没有人出来帮忙,拆迁办的胡主任也只是在办公室里慌慌张张地躲里面不敢出来,有个小伙子建议他马上出去找台车或到现场安慰下人,但他采取装看不到,还骂了新来的小伙子一顿:多事,你看到什么事了?你怎么不出去?
有人比其他人更忙些,他多做了件事:他用手机拍下了整个过程,除了现场,还有一个至关重要的画面——办公室里朝外观望的拆迁办主任。
李大爷去世的当晚,这段视频就在摆在了网上,马上引起了疯传,肖云勇也顶不住了,大年三十的被冯书记找去只是问了他一句:“云勇,这段时间G城发生的事,你知道吗?有应急预案吗?”听得肖云勇个字也答不出来,他怎可能不知道,所谓应急预案是拿来唬上面的,根本就没有实战价值。
冯书记最后一句话是:问责到人,给G城人民一个交待!这句话换在平时,他肖云勇定会汗流夹背,可这次,他还平静地回答:冯书记交待的事我定会全力跟进,我保证,我会查明事实真相,问责到人。
待肖云勇退出来,冯书记将纪检处的黎川找了过来。
一过农历十五,李佑翰就递交了辞职书,很明显,这个星期他一直都在做辞职的准备,只是不好意思十五都没过就给黄健峰一个下马威,黄健峰极力挽留,和他单独谈了很长的时间,没有人知道他们谈了什么,但李佑翰留下来了。
余德兴觉得自己真是倒霉透了,他原以为上次在李家又哄又吓的应该会有作用,可这群不识时务的人还是搞出大事来了,他不禁琢磨:这东湖就真的这么有维护价值?他怎么会没有感觉?是层次差异还是年龄差异,他余德兴抓破了脑袋也没想出来。想不出来不要紧,他打定了主意去找许文钊,他相信许老表不会看着他死的。
许文钊似乎等候着他的大驾光临,见余德兴哭丧着脸,他没有平时的热情洋溢,自己泡了壶茶,替自己和他倒上后,说:“德兴,我知道你来的目的,不怕跟你说,现在市里头谁也不敢动,因为纪检已介入调查了,这期间,谁动就动谁。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我明白,可是你也明白,拆迁这事,我只是执行者,真正最大的受益人不是我,是…”余德兴拟再说下去,但许文钊制止了,他说:“余书记,你工作上的事我不想知道的太多,但有句话我得奉劝你:不要做狗急跳墙的事,那样的结局会让G城动荡不安的。”
“钊哥,你这样的奉劝在我这里屁用也没有,如果袖手旁观,死也找一堆垫底的,死得让自己舒服些。”余德兴恨恨地说,随即又道,“就怪李家和老张家的,如果不是他们为首,其他几户成不了气候,该死的时候又不死远点,偏死在政府门口,把老子给连累了。”
“这事嘛,嘿嘿,余书记,咱俩是表亲,说句心里话,我觉得你还是要自己检讨一下,那几户人家没有招惹你,孙子似的活在你的统治下,你可当他们是人?如果你统一按拆迁政策给足他们,他们会反你吗?”
“许部长,真是难为你这个表亲了,居然把责任算得如此清晰,放心,你不帮忙我不勉强你,我有我的办法。”余德兴端起茶杯放下了,又恨又急的出了门。许文钊看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今天他许文钊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给他讲了个明白,可余德兴他听不明白,想到这他拨通了余张的电话。
接过许文钊电话的余张已猜到什么事,说:“遇到麻烦了?”
许文钊在电话里头说:“刚才德兴来过我这,其实咱们就这几个表亲,也没其他亲人,你看这事该怎么办?难道真的看着他死不成?”
余张冷笑:“钊哥,你刚才把话都给他讲得这么明白,如果他还明白,他只会死得更难看,从一个村长到镇季书记,就没一点政治常识?他以为这是在烤鱼,连成串更划算。”
许文钊在电话里头很无奈地问:“那有什么办法没?”
“你刚才不是说了吗?现在纪委已介入调查,这次被查出来的人和事会有多严重,谁也无法预测,最好的办法就是余德兴主动快速毁掉自己,等事情淡了,自有人会替他想办法,如果这点他都想不明白,你我都没有办法。而且,钊哥,不是我自私,更不有公报私仇的意思,这事你不宜再参与,甚至短期内都不要再与他接触,否则,查起来只怕你也会是‘湖上余家’的烤鱼,即使是最后一条也好,但那也疼。”
许文钊放下余张的电话,他不禁有些佩服余张的眼光和胆略,他从政多年,为亲戚为G城做得最有成就感的一件事就是把余张放在了适合的位置做对的事情。可这余德兴,唉…
话说余德兴离开许文钊的办公室后,越想越恨这群为识相的傻土冒,不知不觉又来到了工地上,几台车几乎没有开工,仅几台孖担车缓慢地拉着几车泥出入,十多个工人吸着烟在玩纸牌,地上是几张一元的纸币,那些人见余德兴走了过来,都恭敬地称呼他‘余书记’。余德兴没有往日的威风,只是浅浅点了点头,问:“刘工头不在?”
“在,他刚才去茅厕了。”其中一个人答他,随即又冲着远处临时搭建的工棚叫声,“刘老板,余书记找你。”
结果那个叫刘老板的工头一边系裤子一边跑了出来,嗮着一排黄牙弓着腰道:“余书记,不好意思,刚才内急就去了茅厕,早知道余书记来我就憋着不去了。”这马屁听得旁边几人‘嘻嘻’笑。
余德兴不想跟他罗嗦,示意跟他出来一下,见刘工头面有难色,余德兴抽出一沓百元大钞给他,如此交待了一番就走了。
今天是李大爷的三七,老张家的就过来了,问:“小翰在吗?”
李佑翰这些天一直不语,伤心之余还要担心他的父母连忙道:“他在家。”
老张说:“我家文祖回来了,我看小翰在不?在的话,就让那小子过来见见面,说说话。”
李佑翰一听张文祖回来了,他赶紧出来说:“张叔叔,文祖回来了?如果方便的话我这就过去。”
张大叔说:“哪有什么不方便,去吧。”
李佑翰一到张家,发现堂中站着一人,身材魁梧,背着手正在看案头祖先牌位,李佑翰一时愣在那,不知如何进退,却见那人回头笑道:“你是文祖常提到的同村兄弟小翰吧。”李佑翰点了点头说是。
“文祖,出来。”声音中气十足。
闻声而出的文祖出来时吓了李佑翰一跳,几年不见,原来那个流着鼻涕,长期穿着不合身衣服的小男孩竟然长成了足足1.95米的个子的帅小伙,虽然一身便装,但那种毕挺和气势,让李佑翰有些自卑。文祖走过来行了个标准的军礼,然后给了他一个熊抱,“小翰哥,这么多年除了想我爹,第二就数想你了。”又拉着李佑翰说:“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叔,总参谋长。”
“张总参谋长好!”李佑翰惊骇了下,听爷爷说张叔叔的弟弟在京城,也就是说京城的总参谋长,代表的是什么?有点混乱了。
俩人与‘张总参谋长’打过招呼后就进了房,见挂着的军服有些特别,问道:“文祖你小子有出息了,说,现在什么级别。”
“中尉。”文祖有些害羞。
“真强。”
“嘘——你不知道,他说张家就我一男丁,要是我丢了他的脸,他说朝死里整我,那个逼迫法,直到现在还没结束,看到他,我心里就发毛,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和我有什么深仇大恨,根本就没拿我当人,如果说别人高强度训练8小时,我至少要12小时,躺到床上就会人事不知。”张文祖指指外面站着的人,按了嘴唇小声说。
“不好么,超好的睡眠质量。”
“你以为真会有12小时让我睡,因为他还要求我有3个小时的学习,一分钟也不能少,要命的是他还会找有来抽检我的学习情况,不行的话罚我额外跑10公里山路,记得有次,我只睡了五个半小时,全体队员都集合了,我都还没起床,那个累啊,睡得沉死了,连我的指导员都有些不忍心了。”见李佑翰听得舌头都伸出来了,他拍了下李佑翰的肩膀说,“早就习惯了,现在觉得当初幸亏坚持下来了,要不,哪能比同期入伍的进步那么多。呵呵。”
“怎么不回来陪你爹过年?”
“反正我爹每年过年都是去你家的,再说了,我和我叔都要值班,那是有规定的,春节过后,才批了几天假给我们,严格得很呐,哪像你们,城市生活多姿多彩。”张文祖说到这,还真一脸羡慕。说売,还神神秘秘地打开一个小箱子,拿出一套衣服,李佑翰看后乐了,他竟然买了一套骷髅头衣服,张文祖说其实都没机会穿,原本想着这次探亲假时穿的,但又怕叔父责骂,只好压了箱底。
俩人在房间里头谈了会后,李佑翰又提了一大袋子东西说:“走,去看望你家父母。然后咱俩围着东湖走走。”
李佑翰原本想告诉他:这个时候不适宜去的,但看张文祖一脸的期盼,也就随了他了。却见张文祖拿了些香和蜡烛后才出门,进门就‘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朝李大爷的遗像响当当地磕了几个头,才正式问候李佑翰的父母。
张文祖深深呼吸了几口气说:“小翰哥,如果我跟你说发梦也想着这东湖的气味,你会不会觉得我矫情?”
“不会,很正常的情绪。我要是一星期没有回东湖,都会觉得慌,更何况你好几年都不回来一次。”
“这事算是闹大了,你们都还不知道,这次回来虽是以探亲的名义回来的同,可实际上,是因为有人上去北京上访了,听说上访者以前被堵截了两次,还被软禁了两天,说情的,恐吓的,什么都有,这次是带了好多着资料和图片上访的,上头说这事要认真核查,G城的高层闻到了味道,却不知调查组已在G城了。”张文祖环视了下东湖,又深呼吸了下,说,“当年我爹是对的,找了这么个美丽的地方落脚。”
“也不知道这次能否真的查得下来,真要查下来,G城会面临大地震,G城就剩下这块肥猪肉,谁不想伸一筷子。”李佑翰的神情始终有些落寞,为了保护这片家园,却要以生命为代价。
可李佑翰太好奇了,他问:“谁上访了?”
“这个我也不能说,就我爹和你爷爷知道,其他人应该都不知道,太奇怪了,按理说这么少人知道的事,怎么会被截回来了?我爹说在他们抗议的这群人当中,一定有内鬼。”这话听得李佑翰鸡皮疙瘩都起了,为了抗议,他爷爷命都没了,有谁会在暗中观察他们,去向余德兴和维稳办的人报信,给截回来了,这太恐怖了,怎么像看电影似的,老老少少不过十六个人,都是意志坚定地维护家园,并不简单是为了拆迁款的事,这里面居然会有内奸,然,他李佑翰是想不明白,因为除了老张家比较熟,他连孟家和喻家具体位置也搞混淆,更不可能能分析出内鬼来,想到这,他再问:“你爸有跟你说过吗?”
“小翰哥,我爸跟你爷爷一样,他们是不会让我们参与这件事的,其实,你爷爷早就知道你在荣朝集团上班了,要知道G城没有几个像样的企业,作为这么大一个公司的财务总监,副总级别,想低调也不成。”
“什么?!我爷爷早就知道了。他为什么不劝我离开,这,这…”李佑翰第一次觉得自己活得像个摆设。
“为什么要你离开,你在其中不但不会推进这些事的发展,相反,你爷爷正是从你嘴中知道了荣朝集团的黄健峰是一个比较有良知的人,他们才会采取静坐抗议的形式,让你们迟迟不投资,让政府着急,整出事后再让上头来查这群打着开发旗号的国家蛀虫。”
李佑翰泪流了下来:原来,他们早就准备好了为东湖而死,一直以来,觉得他们很迂腐,很简单,甚至有些无知,今天才真正感受到,真正的智慧和勇气在他们这群默不作声的人手中,更何况出事的是自己的爷爷。
张文祖仍旧不停地在做深呼吸:“小翰哥,你说这空气,才是大自然的味道,好舒服。咱们是爷们,不流泪,这事会有交待给李爷爷的,你以为我叔回来干嘛,简直就是一群执牌强盗。”文祖突然降低了音调,“这是我叔说的。”
“执牌强盗。”李佑翰得重复了这句话,实在是精辟,他深吸了口气说,“那你叔回来,余德兴不会知道?”
“知道又怎样?”
“没有人知道我叔的官衔,而且我们是回来探亲的。”
“可只怕有人会向余德兴他们汇报。”
“要的就是这结果,我爸他已经安排好了,很快就知道是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