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偷瞄的他的神色,却冷不防四目相对,一瞬的怔愣与紧张,二人竟都未移开目光。急促的呼吸几下,我低低开口道:“师父,我是不是得了什么治不好的病,是不是……就会”“不会!”短刃般的一句话,锋利,冷硬,可是这听似坚如磐石的语气,夹着强装的镇定,失了他过去的温和细雨,反倒令我更加不安。
“师父,如果我病的什么都不能做,病的样子很可怕,你会不会不要我?”“你……傻孩子,乱想什么,师父带你去找一个人,他肯定有办法治你的病。不过……”他顿了顿,伸手将我拉至他身边,“那人那里恐怕有些奇怪,有师父在,你不用害怕,但不要乱说话,嗯?”
师父此言一出,我面上虽点头应允着,心中却早已纠缠如麻。
马车不假停歇的行进着,先前还是平缓稳健,渐渐地,车轮下不断传来树枝压断的脆响,车子如跛了一条腿般在密布的碎石上一瘸一拐,每颠簸一下,我的心里也咯噔一下,仿若一团巨大的黑雾正飘忽而近,惶惶不可终日般的恐惧席卷而来,当那双温暖的大手轻轻的覆盖我,投给我一个安慰的微笑时,我才发现死死攥着他衣襟的手已满是湿汗,微微酸痛。
“怎么,不舒服吗?”“没,没有,师父……”我握紧他的手,他袍袖间若有似无的杜蘅香气滑入鼻腔,才使我镇定下来,“我,我感觉很害怕,总觉得有什么,我也说不上来,好像,好像……”
与这炎炎夏日全然不相匹配的冷风卷裹着层层湿气,似一声声哂笑将车帘轻轻掀起,露出外面遮挡了日光的灌木林,同样是林荫,却与草堂的风格截然相反,树木纹理深重,尽是些乐陵城中见所未见的品种。
“别怕,一会儿要见的人,也算得上师父多年的老友,那人不过脾气有些古怪罢了。”“哦——”未及我下一句话出口,忽的破空传来一声略带苍老的高喝:“南宫大人,今日怎么有闲情逸致到这荒山野岭来了?”
闻言师父神情一顿,稍显凝重,车夫早已停稳了车,恭候一旁,他边将我抱出马车,边朗声说道:“鹤兄还是老样子,居处遍栽故地之树,就不怕引人猜疑吗?”
关于二人的交谈,我已无心多想,眼前之人一身发白的黑色长袍裹身,眉如锋,目如炬,稍显枯槁的头发黑白错杂,面目已带了几分苍老,只是令我恐惧的是,他肩上停了一只身量不小的猛禽,发出尖利的叫啸,狰狞可怖,我甫一从师父身后探出脑袋,它便作势欲扑将过来。
“啊!”我短促的轻叫了一声,紧紧握住师父的手,又扯住了他的袍袖。师父抬起另一只手来摸了摸我的头,复又向那人开口道:“鹤兄,你那东西吓着我这小徒儿了。”随着那人一个奇怪的手势,肩上的黑鹰即拍打着巨大的翅膀冲天而去。
他敛了敛身上古旧的道袍,闲散的上前几步,不阴不阳的开口道:“这就是你两年前收的那个徒弟,我倒是一直未见过,也不知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抬眸深深看了师父一眼,满含探究的意味,复又换上一副戏谑的表情:“哦,对了,你刚才还说起我这片林子了。我鹤之仪本就是怪人,做些怪事,也没人会计较些什么,倒是你,我的南宫大人,别忘了……”
“好了,鹤兄,今日不说旧事,我今日前来,是有事相求。”师父牵起一个僵硬的笑容,打断了鹤之仪的言语。
师父牵起我的手,将我拉上前几步,而我却本能抽手后退,眼前这个举止怪诞又面露寒气的人,总令我感到一阵阵的压抑与畏惧,像一片泥沼,扼住呼吸,通向绝望。即便多年后长大成人,这种窒息的阴冷也一直挥之不去。几番僵持,师父索性将我一把抱起。
“鹤兄,易今日是来求药的。我虽略通医理,终是不精,此子年幼却罹患怪疾,乐陵城中名医也束手无策,想来,也只有鹤兄可以救她了。”
“哦?为了这孩子,先过来让我瞧瞧。”说着,鹤之仪便负手向这里大步踏来,伴随着树枝噼噼啪啪的脆响,一阵浓重的药材味也扑面而至。师父在我背上轻轻拍了一下道:“墨儿,问你鹤伯伯好。”
“鹤伯伯?哈哈哈!我听着还真是别扭得紧,免了吧,让我看看。”冷不防,他一把抓起我的手,两簇目光如电芒般直击心底,粗糙如树皮的手掌摩挲着我的皮肤,心脏此刻也若有无数只小虫爬行其上,本以为自己会惊叫出声,不想自己竟敛了心神道:“鹤伯伯。”
我可以感受到此刻鹤之仪略一停顿的动作和一旁师父投来的目光,饱含深意。端详了一会儿,鹤之仪放下我的手,目光又不停的在我脸上游移,直至特别会心的笑了一下,方转身朝林子深处走去。
师父抱着我跟在他身后,鹤之仪突然开口道:“南宫大人真是有眼光,这孩子今后——命格无双,贵不可言啊。”
“看来鹤兄这几年幽居山林,奇门八卦之术一直未曾荒废啊。”师父语气淡淡,不卑不亢,鹤之仪却突然压低声音冷冷道:“南宫易,你想说什么。”
“易没什么意思,只求鹤兄医治小徒。这孩子是我受人所托带在身边,自然要给他父母一个交代。”
“哼,明里我懒得和你斗嘴,你自己心里清楚该干什么就够了。”二人一番话下来,我听得云山雾罩,只迷惘的看向师父,却不想此刻他眸中一片晦暗不明,似有什么巨大能量在其中翻涌不息,挣扎欲出,然终究归于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