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几天,吴思有些烦恼,就在刚刚与孙晓凡结束通话之后,她更加明显的感觉到这种烦恼渐有扩大增多之势。在吴思看来,最近的孙晓凡活像一只秋后的蚂蚱,有事没事的总在自己面前蹦跶,外加皇甫尚这只蚂蚱偶尔也蹦跶蹦跶,而且这两只蚂蚱分明不是一条绳上的,时不时的就会有些意见不合,这实在是加重了吴思青春期的烦恼。吴思追根求源,最后把事情的起因归结于上周三孙晓凡在食堂吃的那道糖醋排骨上。
吴思一直知道孙晓凡爱吃糖醋排骨,在她的记忆里,几乎每次在学校的食堂里见到孙晓凡,他的餐盘里总会有几块红亮油润、鲜嫩多汁的排骨。学校里会做糖醋排骨的主厨有很多,但是孙晓凡尤其爱吃每周三那位白白胖胖的主厨做的。这位主厨长着一张圆圆的脸,下巴处一圈大大的白色胡须,笑起来的时候两只眼睛几乎可以眯成一条线,于是吴思常常会想象出一个场景:这位主厨在每年十二月二十四的晚上把头上白色的高帽换成圣诞帽,穿上红色的靴子和棉衣,驾乘着雪橇爬上屋顶,然后通过烟囱在每家每户小朋友床头厚厚的长筒袜里悄悄地放上一份糖醋排骨。
传说这位“圣诞老人”因为年事已高本来打算退休,奈何学校里上至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党委书记,下至学校门口站在秋风里扫落叶的大爷都舍不得他做的糖醋排骨,最后他只好答应每周三大显一次身手以满足他们的口腹之欲。但是毕竟年纪颇高,所以吴思严重怀疑上周三他在做菜的时候手抖眼花,一不小心就撒了一把让人精神错乱的药粉,才导致如今孙晓凡失常的状态。吴思摸了摸自己脑门上的冷汗,暗自庆幸自己把孙晓凡夹给她的排骨又还了回去。
生活在拥有几万茫茫人口的大学城里,假如是素不相识的两个人,分属在不同的专业和班级,其实他们相遇的几率是很小的。两个人爱好兴趣不同、生活习惯不同、上课的时间不同、休息的时间也不同。可能在某日的夜晚一个人正在长满悠悠青草的河边散步,另一个人正在电影院里感同身受的潸然泪下;可能在某日的清晨一个人正抱着书从宿舍飞奔而出,另一个人早已在安静的教室里温习功课;可能在同一个操场一个人挥汗如雨后离开,另一个人才施施然的走进来坐在一旁的树荫下乘凉;可能在同一个图书馆一个人正坐在楼上的角落里翻看一本书页泛黄的历史小说,另一个人正在楼下门边的报刊栏前浏览一本五颜六色的杂志;可能在同一个食堂一个人里正低着头排队等着对面窗口里的面条出锅,另一个人正坐在一处品尝着面前白瓷碗里的元宵......假如有一天,他们在学校后山那条长满茸茸茅草的深远小道上偶然相遇,那么他们下一次的相遇又会在未来的那个时间、哪个地点?又或者匆匆一瞥后再次相遇时,他们是否会觉得面前的这个人隐约有些面熟,是否还记得他们曾经穿越过时间的荒野,有过短暂的相遇呢?
所以吴思和孙晓凡虽是生活在同一所大学,但说起来,若是没有人为因素和个人意愿,两个人相遇的机会还是很少的。以前,孙晓凡有时会约吴思一起吃饭或者吴思偶尔请孙晓凡帮个小忙,但是像现在这样一周之内每天见面的情况确是从未发生过。一开始,吴思也对孙晓凡的反常行为进行过猜测:他最近这样频繁的出现在自己面前,莫非是因为某些迫不得已的事情有求于自己而又羞于启齿所以才迟迟没有开口?不可能,他的脸皮一向厚如城墙,“羞于启齿”这个词还真的不适合他;难道他看上了临床医学院的哪位女生,是不是想要通过自己循序渐进的执行某些计划?可是他一向不是搞这种迂回战术的人,若是真的对哪位女生青眼有加,把她变成女朋友也是手到擒来般轻松,但是他这样积极向上、勇往直前的精神,确实是像被女色迷惑的样子。是了,肯定是那位女生自尊心颇强,嫉妒他的美貌,觉得和他走在一起找不到存在感。想到这里,忽然就有些同情孙晓凡,也就不好意思再摆脸色给孙晓凡看了。
吴思突然放任不管的态度让孙晓凡更加肆无忌惮,最近他更是完全占据了吴思睡前一小时的私人时间,两个人每日睡前都会抱着电话来探讨一些十分没有营养的话题。比如今天晚上,他们就“大侠的装扮”这一问题进行了深刻的探讨。吴思认为,在每个女生青春年少的时候,总会有一位白衣大侠在英雄救美的幻想中飘来飘去。这位大侠白衣飘飘,黑发飘飘,手拿一方纸扇,扇面上的画儿简单几笔勾成,再题上三两句诗词,就十分的有韵味了。然而孙晓凡却不以为然:
第一,坚决反对大侠穿白袍子。因为自己本身白色衣服偏多,所以十分的了解白色衣服很容易变脏,稍有不慎就会变成“花衣服”,更不用说每天打来打去的大侠了。在救美之前还是一袭白衣,可能救美之后就变成了红一块黑一块的抹布,微风吹过,或许还会从刚刚经历过打斗的衣服上扫下尘土和落叶。另外,白衣服多难洗啊,污渍洗不掉衣服就废了,倘若洗掉了,时间一长衣服还是会变黄变硬变形,这多有失风雅,而且古代没有洗衣机和洗衣液,谁能保证大侠的衣服永远清新洁白呢?所以说大侠的衣服还是以黑色为好,其中要以染了鲜血和尘土后也看不出的黑色为最佳。
第二,绝对主张大侠把头发绾起来。黑发飘飘的大侠固然看起来很帅很拉风,可是谁能保证狂风来临的时候,大侠的发型不会乱呢?万一遇到一个沙尘暴的天气,谁又来保证大侠的发型呢?发型对一个人何其重要,倘若大侠救美后顶着一头纠结而又散乱的头发,那么这就不是一场英雄救美的喜剧而是悲剧了。
第三,大侠手里随便拿什么都好,就是不能拿扇子。和敌方对峙的时刻,大侠若是一下子就打开扇子还好,若是扇子没打开或者用力过猛后扇子从中间裂为两半的时候,谁又来拯救大侠弱掉的气场呢?
吴思听着孙晓凡在电话弊端喋喋不休的谬论,仿佛看到理想中的大侠掩面流泪后逃跑的身影。她被孙晓凡绕的有些头晕,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他,待到孙晓凡说道第三条,才慢慢找回思绪,反驳道:“我忽然觉得大侠确实不应该拿扇子,如果他打开扇子后,呈现在我面前的是像你那样蚯蚓寻母似的字,谁又来纠正我的审美呢?”
“......”
挂断电话,吴思疲惫的关掉手机,拉起被子盖过头顶,带着一丝疑虑和一点不安,慢慢进入梦乡。
星期四的早晨,气温微凉,鸟语花香。
吴思坐在靠窗的位置,时不时的抬头看看讲台上手舞足蹈的教授。这位有些秃顶,带着厚厚眼镜片的教授教的是语言沟通学,大概是对这门课程颇有心得,从一个小时前就一直滔滔不绝,甚至连面前的茶水都来不及喝上一口。汤孜平听着外面响起来的下课铃声,小声的抱怨:“这位教授也太积极了,身为一名教学副科的老师,怎么就没有提前下课的自觉呢?”
吴思轻轻一笑,转头看向窗外:阳光还是有些刺眼,让人不自觉的想要眯起眼睛。教师的对面有一棵高大的桂树,密叶宽大厚重,树梢的叶子因为秋风的洗礼已经变成褐红色,远远看过去,就像是洁白的花朵周漂浮着一层红色的云彩。树下站着一位身姿修长的少年,黑色的头发被微风吹得有些凌乱,在几缕阳光的照射下看起来毛茸茸的,让人想要伸出手去帮他理一理。他穿着一件白色、简简单单的棉质T恤,袖口随意的挽起,露出一截修长的手臂,一只手随意的插在黑色长裤边大大的口袋里,轻轻靠在身后的树干上。白色的帆布鞋边新落了一片枯叶,他微微的低下头去,不知道是在看树叶下新冒出的一截嫩绿青草,还是在看树叶旁一只蹦蹦跳跳的小麻雀。风吹过,带来一阵花雨,白色的小花顺着他的脖子落到了肩膀,他只略抬起手摸了摸被花瓣蹭得有些痒的脖子,然后勾起唇角,微微笑了起来。
多年以后,吴思在午夜梦回的时刻,总会想起这样一个清晨:一位正直风华的少年站在树下,带着干净纯粹的笑容,无意间就描绘了一幅温暖柔和的画卷。
一直分享自己半辈子沟通经验的教授,终于舍得做出他的总结:“沟通在我们的生活中非常重要,比如,你今天拉肚子,忌吃生冷辛辣的食物,如果这个时候朋友请你吃冰激凌而你没有和朋友解释自己目前的身体状况,出于礼貌接受了,那么最后受苦的是你自己啊,更确切的说是你屁股上的某个部位啊;再比如,你明天又便秘了,应该多吃蔬菜水果,如果这个时候你的朋友又请你吃奶油蛋糕而你又没有和朋友解释自己目前的身体状况,又出于礼貌接受了,那么最后受苦的还是你自己啊,还是你屁股上的某个部位啊......”
总结完之后,教授他老人家扶了扶眼镜,慢悠悠的喝了一口眼前已经凉透的茶水,清了清嗓子,又顿一顿道:“下课。”此二字一出,万民欢呼,同学们犹如听到了大赦天下的圣旨一般,摸着肚子纷纷涌出了教室。
汤孜平看到眼前的孙晓凡很是高兴,她在内心默默地想象了一下自己故事里的两位主人公即将上演的浪漫情节,暗自鼓掌。她被自己臆想出来的美满情节所打动,决定自己要推波助澜一下,遂悄悄地对身旁的吴思说道:“孙公子最近好像在你眼前出现的很频繁啊。”
吴思扫了一眼面前的孙晓凡:“他是恰好路过的。”
现在正是吃午饭的时间,吴思和汤孜平本来打算下了课之后去食堂里吃午饭,然而俗话说得好,人算不如天算,被善于沟通的教授拖课拖了那么长时间后,只怕现在食堂里不是饭菜所剩无几就是人满为患。
皇甫尚到达这棵桂树下的时候,三个人还正在商量着今天的午饭,于是,他站在孙晓凡的背后幽幽的说道:“既然有四个人,不如我们去吃火锅吧,人多热闹。”
孙晓凡回头上下打量了一番凭空出现的皇甫尚,说道:“你跟踪我啊。”皇甫尚张张嘴,刚想要说些什么,恰好看到汤孜平笑着对他眨了眨眼,他摸着口袋里的手机,对着汤孜平也微微笑了笑。
吴思一向不大爱吃油腻的食物,尤其是火锅。若是以前,她大概就顺着别人的喜好同意了,但是今天她刚刚听完教授的金玉良言,受益匪浅,于是将理论付诸实践,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希望能够收获丰收的喜悦。事实证明,老师的话果然是正确的,她一说出自己的想法,就立即获得了孙晓凡的热烈拥护,此外,孙晓凡还就吃火锅的副作用进行了一段颇有意义的发言。吴思点点头:沟通很重要。
火锅的方案迅速被否决,四个人又进行了新一轮的讨论。商量完毕后,孙晓凡瞅了一眼皇甫尚,半晌,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默默道:“啊,我没有带钱,今天你请客吧”,看到吴思瞪着自己,又接着对皇甫尚说道:“我只是恰好路过的。”
吴思:“......”
一小时后,几个人摸着圆滚滚的肚子走出餐厅,皇甫尚看着步履蹒跚的几个人,再次提议:“不如我们去前面的溜冰场活动下一,顺便消消食。”
吴思听到“溜冰场”三个字,瞪着孙晓凡,皱了皱眉:“坚决不去!”孙晓凡无视吴思恼怒的视线,望着皇甫尚轻飘飘的附和:“对,我们不去,如果你实在想去的话,就自己去吧,或者让汤孜平陪你去。”
汤孜平不知道吴思上次在溜冰场的遭遇,也不知道其实吴思并不是针对皇甫尚,她望着征求自己意见的皇甫尚,内心十分的焦急,这与她想象中故事发展的路线大相径庭。每每他提出一个令她很满意的提议,吴思总会否决,这样下去他什么时候能向吴思表白?眼看一个星期都过去了,他在与吴思的接触中不仅没有什么实际性进展,而且吴思对他的动机都没有一丝的怀疑。她揉揉自己的太阳穴,什么时候才能看到吴思或孙晓凡幡然醒悟的那一天?什么时候才能看到吴思和孙晓凡两情相悦的那一天?
于是,她决定再次推波助澜,对着皇甫尚语重心长道:“有些时候,我们应该勇敢。”
皇甫尚:“所以你同意和我一起去?”
汤孜平:“......”
不能放弃,汤孜平快步走过去抓住皇甫尚的衣服,睁大眼睛:“看着我如明镜一般的眼睛告诉我,你是不是有喜欢的女生?”
皇甫尚:“这......”
再把眼睛睁大一点:“是不是?!是不是?!”
“是。”
孺子可教,趁热打铁:“知不知道我们对待自己的感情应该义无反顾,不能停滞不前。”
看着自己纠结成一团的衣服:“虽然不明白你怎么突然说这个,不过,我一直在努力。”
“那就勇敢的说出来,说出来才有希望!”
“不好吧,不会太直接吗?”
“绝对不会。”
“我还是觉得太快了,她应该会被吓到。”
“相信我,她没有那么胆小。”
“这.......万一她不同意,我们会不会连朋友都做不成?”
“我用人格担保,坚决不会!”
既然如此,那么:“好,那我听你的。
激动到不行:“快说!快说!”
“我......我喜欢你。”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