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思自然没有得到那对戒指预订人的联系方式,她一向不是会强人所难的人,虽然现在比往常显得有些不屈不挠,但到底做不到向别人一样死缠烂打。
汤孜平静静地站在一旁,她知道,吴思一定很难过,因为那双深沉如海的眼睛里全是溢于言表的失望。勾起唇角微微一笑,她无奈的摇摇头,吴思这个纸老虎,真是把她的两面性演绎到极致,平日里越是受她刁难刻薄的人,越在背后享受着她不为人知的温柔。
汤孜平原本以为这只是她们买礼物过程中出现的一个小小插曲,但在两个小时之后,她终于开始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同寻常。吴思在各种礼物中兜兜转转、迂曲徘徊,最后拉着她重新又回到了这家商场、这对戒指的面前。汤孜平紧紧盯住那对漂亮安静的戒指,心中闪过无数猜测,她知道吴思一直是一个认真执着的人,可有的事,还是脱离了它原本应该存在的范围。吴思总是说她喜欢臆想,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她确信自己这次没有。深吸一口气,压抑胸中莫名的躁动,她隐隐约约的感觉到,有什么事情就要浮出水面。
晚上回学校的时候,吴思的手中仍是空空如也,不过也不能算是无功而返,那位营业员到底是个心软的人,实在看不过吴思三番两次的来回折腾,最后悄悄地告诉她两天后的下午,戒指的预订人会过来取戒指。汤孜平掰着手指算了算,两天后她们上午有一场考试,交卷之后过去应该还不算晚,可转念又一想,赶得及又如何呢?预定的人会轻易地把自己中意的东西让给一个陌生人吗?她叹一口气,看来吴思是不到黄河不死心了。
汤孜平坐在床上揉腿,她想着,既然吴思注定要失望,那么自己为什么不提前开导开导她呢?并且,她对于这一点也十分不解:“送他别的礼物或者别的戒指不行吗?你一定要吊死在一棵树上吗?”
吴思正躺在床上翻一本习题集,闻言连眼皮都没有抬,漫不经心道:“嗯。”
汤孜平立刻来了兴趣:“为什么?”
“你难道没有听说过一句话?越是得不到的东西就越想得到。”
“可是……就算你得到了,最后还不是送给孙晓凡?”
“哦……那就只能有一种解释了。你也知道我这个人,生长在红旗下,根正苗红,一天也没有把传统美德丢掉过。”
“……美德?”
“你看,像我这种愿意为朋友赴汤蹈火、两肋插刀的作风……嘘,不要大肆声张,我从来都不把这些事放在心上的。”
“你在看的是《水浒传》?”
“……咳……不是……”
如果让汤孜平用一个词来形容吴思现在的行为,那就是“飞蛾扑火”,这是在她的脑海里第一个浮现出的词,也是持续挥之不去的四个字。在她看来,一向利落果断的吴思现在这种近乎没有意义的挣扎完全不符合她的作风,也是在反常。
不过凡事有果必有因,没有无缘无故的举动,也没有无缘无故的坚持,所有的解释不过是因为深藏在心底的一个不见天日的秘密。
两天后,迎来了那一年的第一场雪。
吴思坐在靠窗的位置写考卷,教室里安静而又沉闷,只有笔尖滑过纸张时留下的摩擦音。冬日里尖锐凛冽的寒风透过细小的缝隙灵活地钻进来,吹得她的手臂泛起一层细细密密的小疙瘩,她放下手中的笔,把手放在嘴边,转一转发酸的脖子,不经意间一片纷纷扬扬的白色猝不及防映入眼帘,轻盈飘落在她的心间。其实,她不大喜欢冬天,从小就不喜欢,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怕冷,每到冬天她的手脚都会变得无比僵硬冰冷,即使全身裹了再多的衣服也毫无用处。有一次冬天的晚自习课,孙晓凡哈欠连天的递过去一本书时不小心碰到她的手,立刻被冰的一阵哆嗦,全身的困意也被赶跑了大半,然后他就开始惋惜,如果夏天她的手也是这么冰该有多好。
不过吴思虽然不喜欢冬天,但却很喜欢冬天里下雪的日子,她常常想,能够支撑她过完每年冬天的,也就是盼望看到雪景的意念了。她最爱大雪初霁的一刻,天地间浑然一色,世间被染成一片雪白。阳光照在漫天的纯白世界,反射出星星点点的金色光芒,刺得人不由自主的轻轻眯起眼睛。天空中流动着冰蓝色的薄云,清澈干净的犹如最璀璨的蓝色宝石,远处厚厚的积雪压弯了枝头,一只飞鸟掠过,拍打着翅膀,细微声响惊醒那一处被白色掩盖的秘密,一片片积雪落下,在四散的雪雾中升起一朵半透明的红色梅花,在漫天白色中纯净的立在枝头,娇羞明艳。四面八方的道路渺无人迹,白茫茫的连为一体,没有一个行人的脚印,好像在一瞬间,你会忘记自己周围其实仍是原来熟悉的环境。
高三时,吴思写过的一篇作文曾被贴在班级的玻璃橱窗里,上面有一句话,孙晓凡到现在还清清楚楚的记得——“我今年十七岁,想去一个积雪遍布的地方,一个人和一条白色的牧羊犬……”他站在橱窗前把这句话来来回回的看了十几遍,越看心中越是沉重,浓浓的、铺面而来的桀骜和孤冷让他无所适从,然而在不知所措中他似乎早已知晓和找到方向,他想,管它呢。他站在吴思身旁,指着那句话,轻轻的说,就像在说一个诺言:“我和你一起去,记得带上我。”
吴思淡淡瞟他一眼,勾起一侧唇角:“如果你愿意做那条牧羊犬,我没什么意见。”
“……”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鹅毛一般悠悠落下。很快,眼前的景物都穿上了一层薄薄的绒衣。大地静谧安详,吴思想起往事不由微微一笑,心中也变得柔软起来。
汤孜平还在皱着眉冥思苦想昨夜红着眼圈看过的考题时,眼角的余光就扫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眼下距离考试结束还有一半的时间,而吴思已经收拾好文具提前交了卷。她揉揉眼睛,发现自己原来并没有眼花,也没有出现幻觉,紧接着她的第一个反应是:哇,吴思写得好快;第二个反应是:吴思写得这么快是因为这次考试很简单吗?可是她为什么不觉得?第三个反应是:完了,自己这次该不会挂科吧……等到她好不容易从自己的内心纠葛中挣脱出来时,却发现吴思在外面漫天飘雪的世界中早已走出好远一段路程。她的眼前是一片白色,大雪纷飞中,那个熟悉的身影渐行渐远,绒绒的雪花从高处挥洒飘扬着落到她的头发上、肩上、衣服上……白白的,密密的,越来越多,让她单薄孤孑的身影变得模糊起来。汤孜平想,没有人比吴思更适合这样的氛围,走在一片纯白色的迷蒙环境中,带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意,好像她将要走进一个清冷的世界,又好像她刚刚从一个清冷的世界中走了出来。
汤孜平可以想象扑面的六角雪花落在脸上时的感觉,微痒、冰凉甚至有点刺骨,那一定很冷,可是她想,吴思一定不会这么觉得,因为她知道吴思要去的地方。她知道,有一个理由,可以解释这所有的不寻常。
市中心,位于最繁华的地段的一家商场人山人海,丝毫没有受到恶劣天气的影响。吴思来到商场的一楼,哪里所有的柜台都陈列着各种各样的珠宝首饰,明晃晃的照亮整个楼层。一对银白色的对戒静静地躺在大厅门边的玻璃柜台中,优雅温柔、简单深刻的花纹在朱红色的绒布盒中绽放的更加大方艳丽。吴思拍了拍身上的积雪,有一些落进脖子里,立刻传来丝丝凉意,她打了个哆嗦,站在门外看着那对闪着光的戒指,一阵温暖,一阵苦涩。
商场门外是一条走廊,长长的延伸开来,寒风带着雪花不断地飘进走廊里,地板上已经出现了一层薄薄的雪水。走廊的长凳沐浴在漫天飞扬的白色中,一半是积雪,一半是冷意,早已没有了行人在那里休息停留。吴思伸出冻得发红的手,拂掉凳子上的一片积雪,靠着柱子坐在那对戒指的斜对面,望着眼前迷幻的白色世界出了神。
没过多久,吴思的半边身子就落满了积雪,但她浑然不觉,靠着柱子一动不动,专注的神情好像是在看眼前细密如无数条白线的冬雪,又好像透过这场雪看向了不知名的远方。汤孜平赶到商场的时候就看到了这样一幅场景,她静静地走到吴思身边,把伞递过去挡住纷扬的雪花。
吴思抬起头,平静的看了一眼汤孜平,没有惊讶,也没有意外,只是伸出手又拂掉凳子上的一片积雪,示意她坐下。
汤孜平坐在吴思身边,索性把伞收了起来和她一起看雪,两个人一阵沉默,半晌,她轻轻地开口:“预定的人来了吗?”
吴思摇摇头:“还没有。”
汤孜平又是一阵沉默,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又仿佛才经历过短短的一秒钟,她打破沉默,语气波澜不惊,没有疑问,也没有揣测,,如同在陈述一件事实:“你喜欢孙晓凡。”
吴思一愣,淡淡笑了笑:“对。”简简单单的一个字,没有否认,没有避讳,没有顾左右而言其他,她就这样大大方方的承认了。对,没错,她喜欢孙晓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