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动会举行的当天,天空阴沉的厉害。烈烈寒风带着冬日冰冷的气味席卷而来,穿过皮肉吹进骨缝里,却吹不散天边翻滚的黑色浓云。空气中散发出浓郁的压抑感,厚厚密密的云就在头顶上方,仿佛抬起臂弯就可以触及一手的寒霜。凛冽的寒风盘旋在运动场上空,像是无数把利剑呼啸着飞过,挥动周围一树的枯枝。
吴思长舒一口气,依然缓解不了心头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焦躁,她皱起眉头,不喜欢这样沉重的天气,既没有晴空万里的高旷豁达,又没有倾盆大雨的痛快淋漓,这种慢吞吞逼近你的压迫感如一块密不透风的油布包裹住胸腔跳动的心脏,让人浑身不舒服。所有人好像都祈祷在运动会结束前只要不下雨就算天气一直这样也没所谓,又好像是在期盼暴风雨的快点降临。空气中到处弥漫着矛盾和不安的味道。
汤孜平参加的是女子400米短跑,眼下距离比赛开始还有一段时间,她站在更衣室里扫了一眼窗外,运动场上正在进行的是男子跳远比赛,一位身材健美的选手纵身长跳后立刻引起了一圈围观人群的喝彩。侯婷婷和朱心此刻的视线正追随着刚才那位选手的身影努力地拍着巴掌,汤孜平从楼上不经意找到这两个熟悉的身影,默默翻了个白眼,明明找她们来是给自己加油的,现在却重色轻友的跑去欣赏别人的肉体了,如果自己比赛的时候她们还到处闲晃,她发誓回到到宿舍后一定会在夜里把她们俩从床上踢下来。换好运动服,汤孜平又在外面套了一件厚厚的羽绒服下了楼,一到运动场她就看见吴思百无聊赖的蹲在跑道旁,若不是天气太寒冷,只怕她早已经睡着了。
孙晓凡是学生会的一员,不仅要带头积极参加运动会,还要做好分内的事。他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正低头写着什么,看上去神情似乎比平日里略显认真冷峻。汤孜平裹紧身上的羽绒服,蹲到吴思一旁:“你们俩还僵着呢?”
吴思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汤孜平也一阵沉默,事情有点出乎意料。在她心中,吴思好像一直就是一个没有情绪的人,从来不会开怀的大笑,也不会黯然神伤,她的表情一直清清淡淡,好像周围一切事情都与她无关,甚至连她自己的事情都不放在心上。比如,她一直说爱吃红薯,可是上一次她买了一袋烤红薯放到她手里时,她也只是淡淡一笑,看不出她到底有多喜欢,有时会让人怀疑她是不是真的喜欢,又或者她只是随口说说而已。有一次,她不小心打碎她珍藏三年的一只花瓶时,她还是那样淡淡一笑,没有生气,也没有难过,还亲自动手把碎片扫进了垃圾桶。
汤孜平知道,无论现在还是将来,只要有吴思在身边,自己就会莫名安心。有时候,一个短暂的相遇值得用一生去追随。真正的惺惺相惜从来都不实用相识岁月的长短来衡量,只要一个动作,一句话,甚至一个表情,你就知道这就是可以和自己同进退的那个人。深吸一口气,满是芳香。在自己的一生中,在有她漫长陪伴的生涯中,失意难过的时候,绝望崩溃的时候,激动欢乐的时候,甜蜜喜悦的时候,只要抬头看一看吴思脸上平静寡淡的表情,一切的彷徨与激动,一切的紧张与燥热,都会消失不见。她从没见过一个人像吴思那样拥有如此强大的内心,决绝帅气到近乎残忍,对别人,更对自己。她知道这不是与生俱来的,因为每次望着吴思漆黑如墨的眼睛都如同面对无波的大海,海面风平浪静、寂静无声,却又无穷的魔力将你引入海面下漫无天际的黑暗和孤寂,隐藏在深处的惊涛骇浪,以蓄势待发的姿态吸引你的神经,酝酿着不为人知的力量。
汤孜平自从认识吴思以来,还是第一次看到她情绪上的波动,虽然只是小小的动怒,还是淡淡的。上周孙晓凡把借吴思的一本杂书还回来,吴思意外地发现自己忘记取出来的一枚书签被孙晓凡弄丢了,其实严格上来说,这枚书签不是丢了,而是兜兜转转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落到了迟清清的手里。不过这个转移过程傻子也猜得出来,肯定是这一对小情侣在看书的时候打情骂俏,然后孙晓凡不经意间顺手把书签塞到了迟清清的书中。汤孜平记得吴思当时的表情很轻松,轻松地就像扔掉一张演算草纸一样,只不过她当着孙晓凡的面把他拉近了通讯录的黑名单,然后转身潇洒的挥挥手走了,连孙晓凡手中给她买的蘑菇牛奶粥都忘记拿。
汤孜平自然是不信吴思会因为一枚书签就跟孙晓凡闹别扭,明明看见自己红着眼圈熬夜织出来的围巾绕在迟清清脖子上的时候,她也没有什么反常。吴思告诉汤孜平,在一个月之中,本来女生就会有那么几天心情比较烦躁,自己已经很克制了。偏偏孙晓凡不怕死的还要点燃导火索,她真心的觉得自己不爆发一下都有点不好意思,因为会对不起他的“运气”。汤孜平被自己的一口口水呛到,她绝不相信事情会这么简单,尤其看着他们两个人冷战了一个星期,可是,她一时也找不出别的原因。她仿佛看到吴思和孙晓凡短短几米距离之间产生了一股狂风肆虐的低气压,不由觉得更冷了。于是,吴思站起身,揉了揉有些发麻的腿,拉着汤孜平跑到对面的体育器材室去取暖。
暖气热热的吹在脸上,让人有些昏昏欲睡。器材室里堆放着各种各样的健身器材,到处都是盛放着篮球、羽毛球、乒乓球等等的筐子,让原本宽敞的空间看起来拥挤不堪,同时在凌乱中又显得很有条理。角落里并排摆着三台跑步机,薄薄的落了一层灰,旁边是一筐排球,因为筐子太满,还有一两个排球被放在了地板上。正后方立着一个高高的木质架子,每一层都放着不同的物品,最中间的一层陈立着几个奖杯,不知道是校运动队参加什么比赛获得的,底层整齐的摆放着各种与体育锻炼有关的教材或者杂志,其余夹层里凌乱的放着一些杂物,甚至在最上层还有一颗铅球混在其中。
吴思和汤孜平坐在木架前分析此次运动会的局势,两个人无论横观还是纵观如今比赛的结果,都一致认为果然医学生还是在人体构造上比较专业。她们正长吁短叹的感慨医学院夺冠无望,迟清清蹦蹦跳跳的走了进来,看到架子前一副大爷坐姿的两个人立刻笑着打招呼。汤孜平晃了晃神,心道不愧是众多男生心目中的梦中情人,她身上散发的甜美和单纯连女生看了都自愧不如,再加上她波涛汹涌的魔鬼身材......汤孜平叹一口气,把头扭向一边,不忍再看。
吴思站起身,对蹲在篮球筐一旁挑篮球的迟清清道:“我的书签是不是在你那里?可以还给我吗?”
迟清清愣了一下,转过身笑道:“你看我这记性,刚才还和晓凡说见到你的时候还给你,现在忙着帮他挑篮球,倒是把这件事给忘了。”说着抱着一颗篮球走过来。
吴思淡淡一笑:“谢谢你。”
迟清清摇摇头,边走边伸手去摸口袋里的书签。眼看她来到吴思面前时,脚下不知绊到什么,踉跄一下,向前扑去。
吴思赶忙伸手去扶她,不料千钧一刻,她自己也没有站稳,两个人一起撞向身后的架子。
一切都发生的太突然,汤孜平还来不及做出反应,就看到最上层的那颗铅球垂直落下来砸到吴思背上,停留一秒种后又从她的背上落到地板,又因为惯性向前滚了一圈,紧紧贴住迟清清的脚,乍一看过去倒像是砸到了迟清清的脚背。汤孜平听到吴思闷哼一声,紧紧抓住了自己的胳膊,她立刻扶住汤孜平的腰,帮助她站稳,这时,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将迟清清从吴思面前揽过去,拉到一旁。
“你没事吧?”是孙晓凡的声音。
迟清清一脸惊魂未定的站在孙晓凡身边,抬头看到孙晓凡一张棱角分明的脸立刻红了眼圈,扑到他怀中,声音听上去软软糯糯的,带着委屈的哭腔:“吓死我了,还好你来了......”
孙晓凡仔仔细细的检查一遍,确定迟清清没有受伤,沉着脸:“怎么那么不小心。”
迟清清没有说话,半晌,探出头来,一脸关切的望着吴思:“吴思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别人可能看不到,可是汤孜平从她的角度看到吴思的睫毛颤了颤,她依然没有抬头,声音也听不出任何情绪:“我没事。”
怎么可能没事,汤孜平气愤,尽管她极力克制,可是自己离她那么近,怎么可能听不出来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那一定很痛,汤孜平想。
汤孜平怒视着孙晓凡,发现他的视线竟然全落在迟清清身上,她不由更加恼火,那个迟清清明明知道是吴思站在后面替她挡住那颗铅球,为什么她却不说出来?!她还好意思哭?!难道有人欺负他吗她!
迟清清终于止住眼泪,捡起地上的篮球,看了看脸色有些发白的吴思:“吴思你还是到保健室去看看吧,我挺担心你的。”说完拉着孙晓凡转身走了。
“孙晓凡!”汤孜平还是忍不住,压抑住满肚子的怒火叫住已经到达出口的孙晓凡。
孙晓凡没有回头,他的背影在汤孜平的叫声中顿了一顿,然后继续迈步向前走。
自始至终,孙晓凡都没有和吴思讲话,一句关切的话都没有,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有。
汤孜平看着消失在出口的两个人,大脑有些反应不过来,她不明白为什么事情向着眼前看到的这样发展。只是后来,后来她每每回忆起当时的场景,都会后悔。
吴思,那个时候你是不是很痛?那么重的铅球从那么高的地方落到你的背上,我几乎以为你要承受不住。
那个时候你是不是很伤心?你一直喜欢的人,你一直把他看做比什么都重要的人就那样在你面前对你漠不关心,好像你是一个陌生人。
那个时候你是不是很伤心?你一直喜欢的人,你一直把他看做比什么都重要的人却把他的温柔展现在别人面前?
那个时候你是不是很伤心?你一直喜欢的人,你一直把他看做比什么都重要的人在你以为自己在他心目中有所不同,至少应该会有一点点分量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其实并不是那么重要。
那个时候你是不是很难过?你受了伤,却被一个外人施以无关痛痒的关心?
那个时候你是不是很难过?你受了伤,却还要忍住翻腾的失落和孤单装作好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还好,我很庆幸那个时候我在你身边。还好,我紧紧握住你的手给你支撑。还好,我发现了你平静无播下的颤抖。
还好。
如果时光倒流,如果那天的情景重现,我一定会毫不犹豫的给你一个拥抱,让他们知道,让你知道,你还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