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违的长安城,依旧歌舞升平,处处弥漫着奢靡,欲望,权力,地位的气息。仿佛这里就是这些词语的代表词。当然还有繁华,美好,耀眼,但更多的,都是恶毒的词语。因为繁华,所以所有人都利欲熏心。因为美好,所以有不堪和欲望来堆积。因为耀眼,所以有让人抬不起头的平凡在背后躲藏。一切的惊涛骇浪仿佛是江南一场柔情的烟雨,只有在薄雾散尽了,才能看到那江面上的巨大猛兽。
慕浅身着胭脂色的长裙,眉间的朱砂衬得肤色很白。她停在了挂着红色喜字灯笼的慕府前,第一步却是怎么也迈不出去。掩在广袖下的白皙的捏成团,青筋微微凸起。浣竹轻轻唤了一句,“小姐。”慕浅松开了紧攥着的手,微微侧过脸来,“没事的。我可以的。”但是下唇却被咬的发白。
在门口接收来客的请柬和礼品的管家满面堆笑,他走过来,“这位姑娘,请问你也是受邀来慕府婚宴的吗?”
慕浅原本微低下去的头复又抬起,深黑色的眼瞳里深不见底,嘴角勾起一抹不可名状的笑,“如今竟这般稀奇,我回自己的家,倒也还需要邀请了?我慕大小姐,何时成了客人!”一句话震得过往的宾客,婢女,家仆都是一惊,脚步皆是一滞,大家仿若被定身了一样,而后缓缓的往慕浅的方向望去。
慕府的慕大小姐,不是一年前就因病过世了吗?!
管家的脸由不可置信变为惊恐,手上一摞的请柬猛地扔在了地板上,随后发出极大的叫声。浣竹忙走上前来,“小姐。。。”
“哦哟哟,大喜的日子,可是有劳什子好大惊小怪的,在这。。。。。”喜婆的声音戛然而止,看着眼前的俏丽可人儿,满嘴的话却是生生的掐断了。后面紧随而来的慕府老爷夫人,也是露出了不容置信的神色。
她抬眼,眉间的朱砂显得更加楚楚动人,笑意盈盈,如同春日里盛开的第一朵月白色玉兰,
“爹,娘,我回来了。”
一年前——
“凭什么叫我嫁人?为什么?公平吗?这对我来说公平吗!爹,娘,我是你们的女儿,不是你们的工具!那个纨绔公子,日日夜夜都不得消停,如果我嫁过去了,你们可曾想过我的感受?”书房内,暗黄的烛火摇曳不止。慕浅大声的哭喊,慕陵和颜韶卿二人只得无可奈何的叹气。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以欲望,名利,地位为交换条件的婚姻如同一头猛兽在较为显赫的家庭里兴风作浪。它们抖擞了身上染上了黑色毒液的毛发,它们亮出了骇人的獠牙,它们用巨大的爪子狠狠的夺走了一些人本该拥有的一切,比如自由。
颜韶卿擦了擦泪,把柔弱的女儿搂在了怀里,“浅浅,我们也是逼不得已。你也知道,司马家的权利已经远远超过我们了,如果你不嫁给他们家的公子,那我们。。我们很可能会被司马和顾氏一齐联手铲除,到时候,可是连一丝半点儿的翻身之日都没有啊。”
慕陵英眉紧蹙,枯叶一般的手在慕浅的肩头上不轻不重的拍了一下,“浅浅,有时候,尽管我们都不想,但是,我们没有选择。你知道吗?”
慕浅狠狠的挣脱开了他们的手,头也不回的跑出了书房。身后是袅袅的檀香,弥漫着让人昏昏欲睡的气味,让人想跌进沉沉的梦里,再也不要醒来。
就在司马府递来婚柬的前一日,慕浅,带着浣竹,失踪了。
没有人知道她们到底去了哪儿,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半路受委屈。
一开始,慕府也是隐瞒了一切,下令追查,可是还没几日,慕陵就下令停止追查。作为一个父亲,无论地位权利有多重要,但是那可是自己的女儿,她的血和肉,一切的一切,都是自己的。他如何舍得,让自己的女儿却接受这样残酷的现实。迫于无奈,他只能对外称:慕府大小姐忽患奇症,不治身亡。
慕浅原本真的打算和浣竹逃到江南一辈子也不要回来。就这么静静的看着庭前的花开花落,日出月没。可是,就在前一段日子,她才知道一个消息,一个足矣让她后悔一世的消息。那道残酷的现实的枷锁被她生生解开了,可是她却间接的把那道枷锁锁在了自己的哥哥身上。
而今日,便是自己的哥哥,慕清,与司马府的司马如艺成婚之日。
她的哥哥生性倨傲,不羁叛逆,从来与慕府老爷夫人的想法反着来。但是独独对这个妹妹没了一切法子。他想要给她所有他可以给的一切。因为他知道,他们两个生活在一个并不平静的年代。他从小就聪慧过人,朝廷上的恩恩怨怨,你讹我诈,他不是不知道。所以他选择了逃避。他让自己看起来像是一个纨绔子弟,但却心如明镜。而慕浅,也是唯一一个知晓他内心的人。
慕清自己的方式,保护了自己的妹妹。他会选择和司马如艺成婚,也是为了逼她回来。因为他知道,天大的事情都不会动摇她,除非涉及到了自己。因为他们两个人,如同双生的并蒂花,只要一株有了危险,另一株便会立即感应,并且保护受到威胁的那一株。
他们就是这样,互相羁绊,牵扯的存在。从未改变。
“浅浅。。。”经过长时间的哑然,颜韶卿终于沙哑着声音低低的唤了一声。
“哥哥呢?”慕浅扫了一眼站在自己跟前的人,眼底里是不同于寻常的凛冽和冰冷,让在场的人都禁不住了个寒颤。
慕陵微微动了动嘴角,“有什么事,进来再说。”
慕浅顺从的低着眼眸跟着进了慕府,只是跨进红木门槛的左脚,依旧止不住的颤抖。
“哥哥呢?”慕浅再次重复了一次,只是眼中的漠然比较柔和了一些。
慕陵用手中的龙头拐杖狠狠的打在了慕浅的膝盖上,她一下子摔倒在地,吃痛的咬着下唇,却没有发出丝毫的声音或者呻吟。
她站起来,敛起了嘴角最后一抹的似笑非笑,“哥哥呢。”询问变成了不置可否的命令。
慕陵的脖子因为生气而发红,青筋微微凸起,他又举起手中的手杖,却迟迟没有落下。
“浅浅,你知道这一年来,我和你爹有多担心你吗,你何必。。何必。。。”颜韶卿抹了抹泪水。
慕浅淡淡一笑,笑意却未曾到达眼底。
一袭红衣被清风拂起,华美不可方物,她是一朵盛开的,灿烂的,艳而不妖的红莲。夺人眼球,却让人徒然生出一种敬畏。
“慕浅,慕清,对于慕府来说,是工具,还是挚爱的血肉至亲?爹,娘,你们能告诉我么。”她冷笑一声,踏出了门。
又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方才的晴空万里似乎都是不真实的场景一样。
慕浅无力的抬起头,雨丝纷杳而下,落在青丝之上。她怅然,这雨,要下到什么时候才能停呢?
殊不知,云层之上,一双浓黑如墨的眸子,静静的打量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