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幕府院落深处,莫亭靠在床榻上看着窗外发愣。雨势渐弱,一滴一滴落在碧色的芭蕉叶子上,击打出极妙的风雅情致。但他没心思欣赏。
那小鬼今日不知何故没有按时来看他,终于得了空想一想整件事情的脉络。
“大黑大黑!”莫亭皱眉,思维就这样被打断,真是。自他醒来这几天,这小鬼就更加是得寸进尺的缠着自己了,都豆蔻年纪的小女孩了怎么还这么黏人,就见门一开一团翠生生的东西就直奔向他怀里来了,个子矮矮的体型微胖,就是该翘的还未翘,该挺的还含苞,实在有违他抱女人的原则,所以再一次的,莫亭不犹豫的伸腿踹开了她。
小鬼也不恼,就着被踹的姿势往床前一趴,“大黑大黑,今天来晚了真是,哥哥讨厌,非拉着我给我讲规矩,多少哥哥是下任的城主了,谁还能怪我礼数不周?”除了最后一句莫亭能听出符合少女身份的骄纵来,其余的各种无谓的撒娇都让他疑惑,少女说她叫慕长歌,他想云华城中这个名姓也就只有老城主唯一的女儿了,是这样没错,但是,他瞥眼看向床边上菊纹绿罗裙的少女,已经一条小短腿攀到床上了。
“小鬼,你哥哥何时正式继城主之位?”莫亭的声音虽已调养多日,仍是有些沙哑,喉上的刀疤清晰可见,这样也能捡回一条命,大约是阎王也不愿收吧。他看向慕长歌,顺便一手把她的腿推了下去。
慕长歌捏捏自己小巧的鼻子,冲着莫亭讨好的一笑,眼珠一转,盯着莫亭白的有点异样的骨骼鲜明的手,“大黑,我告诉你的话,可不可以今晚和你睡?”
莫亭转过头去看窗外。
“明明以前你全身是血的时候我还整夜守着你呢,现在就不行吗,大黑大黑~”前面还是小声的在自己咕哝着,之后整个声音就变的特别甜腻起来,莫亭皱眉。“小鬼别吵。”现今就是听到“大黑”二字就会皱眉,纠正过太多次,但口在她身上,阻也阻不住,况且他也叫她小鬼,这也改不了,俩人就算扯平。
“是三日之后。”长歌也知道大黑的油盐不进,跟他处难以捞到一点好处,但就是打心眼的喜欢。“我特意问了我哥那白面书生,叫陆辞的,据说是什么御史,反正是很大的官,因知道云华城的城主继任才特意赶来的。”她说完后看了看莫亭,真好看,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也不知道那个艳冠云华的沈茗惜会不会出现啊。”
“是新正御史,他想干嘛?”莫亭喃喃的接话,局势更难看清了,随即感到不对劲,“小鬼,你特意问什么,你哥知道我?”话语之间,神色就有点沉下来了。
长歌往后缩了缩,“还不是因着上次我一说到花魁你就醒了,在意上了也是应该。至于我哥,我可不敢告诉他。”见莫亭放松下来,她就又往前蹭了蹭,就存着与他特别亲近的念头,还是未经世事的小孩子呢,只凭着本心本性行事,并不去思虑些原因道理。“从前我捡回来的小猫小兔子因为被我哥知道了,就都给扔了,我怕这次我哥知道,我就没有大黑了。”说完想了下,又加上一句“我可是好不容易救好了大黑呢,大黑是我的,不告诉哥哥。”
“小鬼过来些。”莫亭慵懒着身,冲长歌勾勾手指,本就生的一双眼角上挑的桃花眸,如今再含着点笑意在里面,长歌立马喜不自禁的凑上前去,“啪”脑袋被敲了个结结实实,眼中都疼出些泪光,却趁着莫亭收手大意的时候,以及其灵活的姿势扑到他怀里,怕触到他的伤口,很是小心翼翼的把脑袋埋到他的胸口,蹭了蹭。莫亭一低头就看见一双还沾着泪花的眼,鬼迷心窍般伸手替他擦了擦。
“大黑大黑,好喜欢。”长歌笑开了一张脸蜷在他身边,倒像是哭的更厉害了。
屋中点着的龙涎香快燃尽了,整个并不大的屋子里这过于浓烈的气味只能叫人感到发昏。屋中立着四个黑衣人,全身上下只余两眼,便是身高体量也俱是相近的,难以辨别他们各自的身份性别。倒是正中坐着那位分明是前日在晏海华庭出现过的周楼越。
“首领在慕府,这消息可是千真万确?”周楼越放下茶杯,以指扣桌,分明是已不耐到极点。
“属下不敢谎报。之前属下办事不利,跟到云华城首领就无故失踪,直到前些日子才在近慕府后门处看到了标记。”站的离周楼越最近的黑衣人立马回复道,听声音竟是个女人。“标记只是最简单的表示他在慕府,其余信息皆无透露。属下们猜测大约是首领受重伤前些时日才好。”
“是这个道理,但这确实是麻烦了啊。”周楼越面露沉思,云华新主,王城来的陆辞,终于出现的首领,溪隐灵涧的神秘势力也不知道有没有掺和进来,还有,沈茗惜。在这种纷乱复杂的情况下,周楼越自己都搞不懂为什么脑中浮现的竟是一句不知哪听来的话“明朝晓日将来时,已是别离迟。”
“紧盯慕府。”周楼越下令,“另外聆音,你去照顾一下她吧。”刚刚答话的黑衣人微微颔首。下一刻四人就迅速的离开了。他坐在椅上不知在沉思什么,也许只是神游,最后的香已尽了,他吹熄灯,屋中瞬间陷入一片浓郁的黑暗,原来这屋竟是连窗都没有一扇。在一片漆黑中,周楼越仍能准确的走上一级级的台阶,打开石门的一刹,光影漫过他,竟生出一种活过来的心境。
周楼越强压下心中无谓涌动的情绪,直了直背,下意识的按了按刀柄,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给他慰藉,他其实与沈茗惜一样迷茫,甚至更加迷茫,因为深陷局中之人才知四面八方皆是局,他太累了。
他们属于夜晚属于地下属于一切最隐秘不可言的边角细缝间,唯一不可亲近的便是光。他们没有身份,甚至没有性别,生于寒风暴雪里,长在冰封万里中,骨血皆冷方能成影。无处可退,无地可容,没有归属也没有方向。他们是一柄太过强大的刀,理智的主人往往会在感到无法操控前先折断他们,他们不怨,因为他们不会被消灭。冰雪覆盖之后的大陆,才是孕育生机的时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