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茗惜近来一直忐忑,陆辞走后,她与晏海华庭里一般女子无异,都要挂牌卖笑,只是不知为何,连日来花止虽为她引见几位富甲一方的豪商大贾,却都是喝酒谈天,没有更过分的事。
三月十二,是云华城中一年一度的赏春大会,这一日几乎所有的青年男女都聚集到了街上,按照春会的习俗,未出嫁的女子摘下春归花戴在头上,祈祷一段好姻缘,未婚配的男子则将早早准备好的散花石穿以红绸抛掷给心仪的女子。女孩子若是与他看对了眼,便取下春归花相赠,若是没有这番心意,那男孩可就只能默默伤心了。
春归花尤以青阳城中种植的生的最好,虽然自三十多年前起,云华中的春归花一朝落尽,青阳一聚的习俗却还是保留了下来。
晏海华庭的生意相较往日自然是差了很多,花止便准许去街上转一转。魏夙暖一早便去敲幽茗居的门,约沈茗惜一同去街上。沈茗惜在云华虽一年有余,春会却是没有去过的,因此也收起了连日来郁郁的心思,梳妆一番便与夙暖一同上街了。
一出门,熙熙攘攘的人群便涌了过来,没了春归花,取而代之的是五彩缤纷的百花,少女们三五成群,雀跃着捡一枝看起来最娇美的别在发间,脸上却先羞红了一片。
沈茗惜挽着魏夙暖的手,看她习以为常的模样,知道她原来是每年都会参加春会,次数多了便觉得没意思,只是见自己整日呆在楼里闷得慌,才陪着上街玩一玩,心里不禁一阵暖意。魏夙暖随手取了半开的粉色海棠替她别在鬓上。
青阳是云华副城,虽不及主城大,却也繁华不输。两旁的车道上停满了马匹车辆,主道上人们举着鲜花、丝绦来来往往。一队身穿五彩仙女纱裙的舞娘正在大家的簇拥下翩然起舞,个个腰肢柔软,真如早春盛开的鲜嫩花朵,花车上美丽的百花仙子也随着游行队伍徐徐前行,那是云华城数一数二的歌舞伎如霜,她身着华服,口里唱着《晓春令》:“春风徐来催花开,花儿鲜艳待君采,君来,君来,开遍青阳外……”声音脆如黄鹂,引得很多人跟着哼唱。
沈茗惜因是第一次见这阵仗,看什么都觉得新奇,殁晓虽然也有集体庆典,但大家都是严肃认真的,小孩子不准大声说话,总让她感到十分压抑,像这样活泼喧闹的才让人感觉到生气。魏夙暖见她逐渐舒颜,也安心地陪着她逛,告诉她这只游行队伍是“竹枝馆”里为了各种庆典专门训练出来的,有一些还有幸进到过王城表演。
随着游行的歌舞队伍到达青阳城北的千寻河,一大批人出了队伍往河的两岸走去,此时春意正浓,堤岸上柳枝飘拂,芳草鲜美。沈茗惜看到两岸摆着许多小摊子,卖的除了新鲜的花朵和散花石,还有许多莲花形状的河灯。
魏夙暖见她盯着看,解释道:“这些河灯是为那些有心上人的准备的,天黑以后,男子在左岸,女子在右岸,男人们会在穿着散花石的红绸子上写上心仪女子的名字抛到对岸,正好被女子拾到了,就要跑到对岸去寻找抛出石头的人,若是觉得成,两人就共放一盏河灯,祈祷爱情长长久久。”
“啊?”沈茗惜觉得惊奇:“那么小小一块石头,抛过去人家能看得到?就算见着了怎么找是谁抛的呀!”
魏夙暖笑她天真:“这散花石白天看来只是剔透似玉的普通卵石,夜间却是会发光的,而且来千寻河边的男女,大多是已经定了情,抛石放灯都是求个意境,哪里指望真靠这样找到爱人呢!怎么样,要不要留到晚上捡一捡咱们的石头?”
沈茗惜知道夙暖是取笑她,觉得羞恼,又有一股子淡淡的愁触泛起来,知道不能如寻常女子一般这样天真烂漫,便一言不发拉着她回头了。
月上云华,满水河灯与两岸石光相互映照,有情人相互依偎,互诉衷肠,装点着这春色这夜色,不知会美成什么样,只是她们这样的人,是没有机会欣赏。
一直到傍晚时分,两人才接近主城,在主城中道附近的点心摊上吃了些茶点。
“夙暖姐,这春会可真是热闹!”沈茗惜脸上还带着在人群中挤出来的微红,似乎对逐渐散去的人群感到可惜。
夙暖却有一些疲累:“你第一次见是觉得热闹,往后每年看一次,也就习惯了。”她平日里是个心思极细的,今日见沈茗惜高兴,就没有顾念很多,这话一说,竟是定了沈茗惜往后一生,沈茗惜当下不禁有些黯然。思及周楼越,也是无话可说。
两人相对而坐,各怀所思,一时间静默不语。
对街的车道上,一辆装饰碎玉流苏的华盖马车掉了个头等待主人,一身撒花烟罗紫裙下车来的女孩子看也不看路地拐进支道里离去,小小的身子急吼吼的,也没个人跟着,家仆们只是守在马车边等候。
沈茗惜一眼正好扫过去,看那女孩背影似乎有些熟悉,待要细想,听到魏夙暖在旁边叫她:“天色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她又往支道的方向看了两眼,没有深想,便随着魏夙暖回去了。
隔日早上,沈茗惜在院中的小亭子里编珠络玩,见花止匆匆进来,顾不上形象,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端起茶盏一阵猛喝。待喝够了喘了气,才用丝帕擦了嘴角端坐好。
沈茗惜奇到:“妈妈这是怎么了?”
花止叹了一声:“你是不知道,这开青楼可不只是开青楼,试问世间什么地方消息传得最多?可不就是青楼!人家有个什么事,都得来这里打听。”
“出什么事了?”
“慕家的小姐丢了,大半夜的慕家的人就来问我有没有什么消息,气势汹汹盘问半天,可磨死我了……”
沈茗惜一听见慕长歌的名字,立刻想起那日宴会上姗姗来迟的小女孩,天真娇俏的模样很是惹人喜爱,现下听说丢了,赶紧追问道:“怎么丢了?慕家是云华之主,难不成还有谁敢对他们不利?”
花止道:“这个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慕家虽是云华之主,在整片大陆上那却是不能做主的,据说慕长歌昨日去春会上玩,回来的路上不见的,贪玩的名声在外,闹不好是她自己甩开下人跑了,豪门之女,也不见得容易做啊……”
沈茗惜向来不在这些事情上落心思,她在殁晓长大,虽然终年苦寒,人际关系却极为简单,殁晓奉行的残酷杀戮法则,也不会让普通民众见染丝毫血腥。来了云华之后,更是整日只见盛世安繁之景,此刻听到花止提及整片大陆的形势,她心里竟然一个激灵,仿佛血液里的什么东西在挣扎着。
同时另一个画面在脑海中一闪而逝。那是昨日傍晚时分的紫衣少女。那个背影,现在想来正与慕长歌有几分相似。
花止正抱怨着呢,看她却似直愣愣地盯着亭子外边的湖水,根本没有在听。她心里只道奇怪,觉得无趣,站起来说:“我还得忙去,你坐罢。”
刚要走,沈茗惜却回过神来扯住她的衣袖:“妈妈,我昨儿……好像是在春会上见着了慕小姐。”
花止听得她此话,一个怔愣,却是发现了契机。她不动声色地重新挨着沈茗惜坐下:“快和我说说,当时是什么一个情况?”
沈茗惜细细想了:“我和夙暖姐昨日从青阳回来,路过主城中道时,看到一个紫衣少女拐进岔道里,当时只觉得眼熟的,现在想来,确实像极了慕小姐。”
花止眼神转了转,拉住她的手:“这样吧,一来我如今忙的走不开,而来你亲眼所见说的也比我清楚,慕家人正是着急,不管有用没用,好歹是个消息,你去慕府禀告一声,行不行?”
沈茗惜一想是有道理,带着青芜急忙往慕府去了。
慕府一如既往的华丽庄严,只是上上下下都因为小姐的失踪而显得有些垂头丧气。经过通报,沈茗惜在管家的带领下前往客厅,慕怀薇已经等在厅中了。
慕怀薇抬手示意沈茗惜不必拘礼,表情淡淡的,看不出情绪,但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沈茗惜感觉到他显出了些许疲惫。也不客套了,她简略说明来意之后就将昨日在春会上的所见仔仔细细又说了一遍。
慕怀薇听罢神色微变,心里确信了长歌是自己偷跑了,只等她安全得到保证后暗卫回来禀报了。他在继任城主之前,去照参港暂居一年,先是对整个慕家船队的运作有了更具体的把握,又出海去隔海大陆上的孔雀王朝进行了贸易交流,堪堪赶回来主持继任宴会,就没有多少时间与心思放在妹妹身上。现在细想起来,自他回来以后,长歌确实有很多怪异之处,不仅整日整日不见人影,情绪似乎也不太对劲。他以为妹妹只是活泼贪玩,也无暇细细追究,暂时随她去了,如今不禁生出些悔意来。
好在有暗卫随护,应该是安全的。
想罢,慕怀薇将注意力转回女子身上:“多谢沈姑娘告知此事,若不嫌弃,留下用膳可好?”
沈茗惜婉拒道:“城主向来为云华安定劳心尽力,我们这些普通百姓,若是能为城主有一丝帮助也是好的,哪还敢邀功呢?”
慕怀薇笑一笑,没有强求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