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用于清脑提神的龙涎香在密室里燃的及其缓慢,香气团团的像是凝聚在密室中,恨不得让人呼吸都困难。墙四角高高的柱灯都点燃了,照明了整个房间,因是在地下,四壁无窗,其余布置的像是寻常书房,案桌圆凳,边上是茶几桌椅,一架子书排的整整齐齐,大圆青花瓷缸中各式卷轴杂乱的放着,笔海内竖着的笔林林总总不多不少,顶上有一道口由青砖铺就,之字形延伸到地上,用以纳入新鲜空气。
“灭了灭了,这香燃着闻的徒增人烦燥。”莫亭口气不善拍了一下桌,看着周楼越那万年不变的冰山脸就更不开心。
“按规矩办而已。”周楼越也不看他也不提别的话题,就说这一句,不理所谓首领的任性。
诛影组织的历任传统,副统领位置世代相传忠于一家,而首领之位能者居之,谁人只要是能挑战首领并将其杀死就能得到组织的认可,成为新的首领,就是这样残酷的道理,造就了历史中组织不止一次的分化叛乱,之后再整合这样的残酷规矩竟都不废,传承至今。只是各地各区开始造这样秘密的地下暗屋,而进屋必点龙涎香,也成为一代代传下来的规矩。原因不说但大家却都知道,龙涎香气味极浓厚加之于底下空气流通更不易,噬香虫便不能作用。
这样防的就是自己人。
“宴会怎么说?”莫亭先开口。
周楼越大体说了些当日的状况:“献了玉璧,看样子慕怀薇已有些了了。”看了莫亭一眼,“就是这类事应是要首领你去谈,我只当是个探路的,正式谈合作联盟还得你出场,况且你一声不吭失踪那么久,也该做点实事了。”莫亭摸摸鼻子,听着这明显隐着抱怨的语气,也没话说。起身走到书架旁。
随手拨乱了架上的书,露出一个暗格,里面掏出一幅老旧羊皮的地图,看上去十分古旧了。
“合作原是该一年前就谈的。”说着不由暗叹一声。
“沉水之森的地形图?”周楼越沉声问道。
莫亭点点头:“原以为王朝的行动要再晚一点的,哪知我刚到云华便遭到截杀。”
“这不对,内鬼?”周楼越一想便知,莫亭既要秘密行动连他也没支会,怎么可能到了云华就遭到截杀,用巧合二字无论如何也不能解释。
莫亭翻看着地图复又坐回椅上,慵懒的一歪:“这倒不是,若是内鬼我还不至于伤的这么深。火蜂出动了。”
火蜂这个类似于帮会的组织倒是为世人所熟知,里面人员繁杂,来源地域也悬殊,干的倒不是暗杀之类的活,传闻中火蜂帮盛世中是锦上添花,什么倒卖古董,走私香料,买卖情报,什么赚钱干什么,而一旦世道将乱,火蜂的里层就会露出,但就见过的人而言,却只一位素衣红剑的女子,身边一位剃尽三千烦恼丝的人,面目慈善男女莫辨,执笔而立。
周楼越不明所以的“哼”了一声,问道:“女人和执笔的?”
莫亭见他表情不变但心里怕是不屑,只道:“确实厉害。”说的极认真,“执笔的不知来历但似乎能循踪追影,而红剑女子的武力更是……在我之上。”说完也不觉得脸红,兀自大喇喇的靠在椅子上,懒洋洋的毫无风度。
“既这样,那我们可就毫无胜算,也别争了。”周楼越见他不紧张,就有些冒火。
“确实不用,他们只是欠王城那位一个人情,那次截杀我后,不管我是死是活,就算是还清了,之后他们并不会帮元悠。”
莫亭不自觉摸了摸自己喉上的刀疤,仍心有余悸:“大约他们都当我是死了,我也不觉得我能活着,确实奇迹,还多亏了那小鬼,倒是又欠一个天大的人情。”
“救你的是谁?”
“慕长歌。”莫亭颇有点无奈的语气。
“祸害活千年,古人不欺我。”周楼越讽刺他,但仍是那副云淡风轻的面孔。
莫亭朝他望望,“我的副统领大军师,你先别顾着批判我呢,倒是你怎么舍得把沈茗惜交与别人之手?还有那个玉面阎王陆辞,怎么和他又有关系?”说到这他皱了眉,“你也知现在组织情况实在不易,能握有的把柄越多越大就能存活的越久,底牌越大赢面就越大,这样落入王朝之手,他们更是要肆无忌惮。”
周楼越以指扣桌,发出奇怪的音律,在密室里回荡一周“嘚嘚”声仍缠耳畔,弄得人心烦。“一年之前,诛影被全面清剿,组织首领无故失踪,多名成员倒戈叛乱,现下钱买命,追魂狐等人仍下落不明,这才不得已与陆辞定下协定,他保组织有一席喘息之地,而我,让出沈茗惜。”
莫亭自知理亏,但也不是他愿重伤不愈到如今才再现身,也明白周楼越那番抉择是走投无路中最好的一招,但仍觉的不甘心。
“不用太忧心,陆辞会怎么做我现不知,但没有即刻带她回王城,反而携她参加了前日的宴会。佩霖芷香,带天工坊银簪。”周楼越说着低下头,就这一瞬,纵然灯火通明,他整个人却都陷入黑暗中去了,脑中恍惚的回忆起沈茗惜在与他擦肩而过时的那一笑,依稀与多年之前的重合,然而这个世道,始终是容不下一双两好。
听到最后一句,莫亭神情陡然严肃起来。霖芷香出于溪隐灵涧,天工坊位于款冬与殁晓的交界处,素来神秘,二者相连,却不由叫人想起那个手臂缠蛇的女人,就因那个女人,那个出自溪隐灵涧,却在天工坊也有一席的女人,苏曼。
在云华主城的情报收集中,十之五六都是与这个女人有关,腰间锦囊霖芷香,鬓端银簪衣红莲。灵蛇一现杀十步,未见真容见黄泉。自遇慕怀薇便多在慕府并不出门,即使露面也是红纱罩脸不识真身,手臂一条白色小蛇,颇通人性,唯一一次出手,十步踏出,除她之外其余皆亡。她却只摸摸小蛇的头,掸掸衣服冲着那堆尸体,说声“不谢”。
真是个让人毛骨悚然的女人。话虽这么说,莫亭却是对她一直很有兴趣,不过她在云华主城只一年,之后便彻底的消失了个干净,关于她的话题好似一夜之间就都被毁了,要不是诛影情报网有陈年的记载,怕是连他自己都要怀疑有没有这个人的存在。而那之后,慕怀薇动用了云华能用的所有势力关系也没有再找到她,消沉了好长时间,之后再现身时倒是成长了不少,情这一字误人也成全人。
见莫亭沉思良久也不说话,龙涎香已快燃尽,周楼越开口,“陆辞并不完全代表王室,他心之大怕是我们也不能揣度,总之现下也无力去管别人,先见过慕怀薇再做打算。”莫亭点点头,摩挲着摊在桌上的地图,卷起后塞进袖间没再多说什么,径直就走了出去。
周楼越等着最后一点香燃尽后才吹熄了灯,黑暗之间的他明显是如鱼得水,比在光明之中轻松的多。
慕长歌前日宴会夜里玩的晚了,再加上刚醒就被哥哥拉到书房问学,磨了好长时间,中饭陪着爹娘哥哥一块吃,想到去找大黑的时候已经昏昏然尽黄昏了,红色晚霞铺了整片天,有她不认识的鸟在大声的啼鸣,唤的都似“不如归去”,声声泣血。她叫了一声“大黑”,推门而入。
布帘都拉的严严实实,没点灯的屋子里比外边还黑些,隐约床的影子,被褥叠的整齐,小圆木桌上的瓷茶杯还倒扣着,她走进,床上除了被褥还有那套她带给他的黑锦暗花衣服,大黑终究是走了。
“大黑终于痊愈了呢。”慕长歌送了一口气,心里却像是空了,咧嘴笑着的同时,眼泪倒是止不住的流了。这么一个原该骄纵,原该只让别人哭的云华主城的小主人,却在这一刻只能一边抹泪一边在心里死命的告诫自己不能哭,一边泪流的更厉害。也许就是在这一刻,那个小女孩才终于明白,有些委屈除了自己扛着,别无他法,所谓无助,就是身边明明有无数人陪伴,却都不是他。
“都没跟你的小鬼说声谢谢呢,大黑你是混蛋!”慕长歌抱起那件最终没能送出去的衣服,“果然应该听那个大姐姐的话啊,多余的同情心是该被毫不留情的拔除的。”
莫亭一定不会知道的是,那个金贵的小丫头为了给他的那套衣服,第一次笨拙的拿起针线,学了又学还是不尽满意,实在没法只能让绣娘制完,她在胸口位置绣一朵黑丝并蒂莲。
一片心意与别人而言只是随意能抛下的负担。夜色初上,长廊上点点灯笼朦胧出一片红光,慕长歌迈着小步子,想着以后要是能长成那个沈茗惜那么漂亮,大黑也许会愿意为她停下吧,随口哼道:“但愿你是那知恩知意的心中客,与我共赴那来日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