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眼前色彩明丽,乍一看仿佛入了彩虹国,仔细观察,城门不是石质,是由花树组成,正前方的参天古木一排接一排,接连城墙,其间或有花藤缠绕,此时正值早春,花苞吐蕊,绿叶微卷,午后阳光蒸腾着淡淡的水气映射万紫千红繁花遍野。
明明没有彩虹,这座城郭却缤纷的让人幻想处处虹桥。
段锦一拍马奔向城门,还未近前,清芬馥郁的花香扑面而来,在轻寒的天气里显得分外宜人。
陈风跟上,同段锦入了那道几乎是森林的城门,进了城内,路旁有砖石砌的水沟两道,尽植莲荷,近岸植桃李梨杏,杂花相间,望之如绣。
“这城原本是汉时青城公主的封地,青城公主颜色绝世,视世人如无物,不肯屈就样貌不如她的儿郎,而献帝也不忍亲妹明珠蒙尘,便许了她自立门户之求,将此地赐予她。
青城公主富有三郡,以此地风水最盛,广建别苑园林,直至一城皆金梁华栋无法用砖墙隔开,便以原生的树木为城墙,密植高树将封地围起来。至今已有六十余年,渐渐当年的高树外围又生新树,年年新生,外面已经被森林覆盖,城内也因朝代迁替而荒废。”
陈风将一城的变迁娓娓道来,段锦则看路边的花景目不暇接。
“二十年前河吴失陷,此地因为不是兵家地也彻底被遗忘,十年前燕人大军撤退后,中南开始立商兴城,再加上因为兼并,齐人很多贫民迁来中南逃难,这里才又复重生。
此地的生民将汉时的建筑进行整修到能用的地步陆陆续续搬了进去,又因为逝者多阴气重,广植花木,所以每年春天,这里可称中原第一盛景都不为过,此时天气尚寒,再过些时日来看,我保证你见着这世间第一等的鲜花着锦!”
陈风说着,语气隐有骄傲,因为最先倡议在十三朵郡广植花木的就是她。
段锦看着路边那些形制极美古风盎然,却被修整的东一木板西一瓦砾的楼阁,好笑新鲜之余,却有些微微感动,这样旺盛的生命力,这样执着的追求生存,这是坐在西京只知道老庄清谈将三州视为蛮荒地的齐人士族无论如何也无法想象的毅力。
她庆幸自己有机会看到这个存者哀其道乱世中,并不只有绝望,她曾以为,这个世界的全部就是华美衣裾拂过的断壁残垣,看上去光鲜万分,内里腐朽不堪,且是南柯一梦,梦醒易碎,只是世人一厢情愿的沉溺于自我欺骗而已。
她从不知道努力活着是一件这样值得尊重的事,是一件这样让人动容的事。看着路旁农人的笑容,听着奔跑的孩子的笑声和家长里短的争执,这里和商事兴盛的广阳不同,这种田园般质朴的美,贵比金银珠玉。
“阿风?”段锦出神的轻唤。
“嗯?”想到接下来的目的地,陈风有些心不在焉。
“以后,我想住在这里。”段锦的语气坚定而诚恳,不像一时有感而发。
“好啊。”陈风答得理所当然。
“你不问我是不是一时兴起么?”
“不会,因为我也想住在这里,到时我们做邻居。”
“好,但是我会把房子修得比他们漂亮。”
“你不懂,残缺也是一种艺术。”
“就像你张牙舞爪的字一样么?”
“我那是抽象艺术,抽象?你明白么,就是抽天地大道的象,成就我独特的艺术风格,这叫境界!非俗人可懂。”
陈风夸自己从来不吝啬,虽然都是胡说八道。
段锦没理她,尽管出身大家见惯亭台楼阁,却也没有见过这种超脱于自然,脱离匠气,奇异而又独特的美。
陈风在前领路,段锦跟在后面,越跟却发现越不对劲,地上本为落花覆盖,此时却间或出现了纸钱,进城有欢声笑语,往前却哭声遍地,越来越凄厉,终于,转过一个转角以后,段锦见了眼前场景,才知道陈风来此地顺便要办的事儿,是丧事。
与别处寒碜的修修补补不同,办丧事儿的这家屋宅极气派,白墙青瓦,绵延整条街道,这样的气魄,别说是在河吴,就是放在西京,也不会叫人比了去。
门前一队送丧队伍鱼贯而出,哀乐起,吹吹打打,明明是送往冥河的音乐,却生生被吹得磅礴万里,被这群哭声震天的人衬出了滑稽的嚣张,好像棺材里的人不甘心于自己的死亡,要用自己的方式向冥界示威。
饶是段锦已经习惯了中南人这种奇特的二逼精神,此时仍旧有些哭笑不得,好好一场白事,办的没有半点严肃感。
陈风在巷口就下马了,与驱马直闯广阳巡司府时的霸道截然不同,带了点不易言说的沉重,段锦入乡随俗,也下马步行。
走到门前,这家管家就在门口侯着,迎来送往,见着陈风,低头一礼,递给陈风一件麻衣,段锦微微皱皱眉头,陈风又不是这家人,穿素服来已经是礼遇了,这家管家不会见人就递孝服吧?
段锦跟着走到后面,管家同样一礼,却没有递孝服,段锦若有所思的跟在后面。
正厅皆白,哭声四起,一个中年妇人带着几个孩子跪坐在灵前,传统的哭丧画面,没有任何意外,意外的是陈风与这个妇人的对话。
陈风行了大礼,标准孝子。
那妇人没有阻止,看着就受了。
陈风罕见解释:“前几日,一直脱不得身,没能过来。”
“没事,不拘这几天。”那妇人面对权掌一方的大商帮主的歉意,没有丝毫受宠若惊。
“七个个人里,就活下来我一个。”陈风说的没头没脑,段锦听明白了,是说六个大商帮主被刺杀,只有陈风无恙。
“管别人干嘛,你活着就行。”妇人的语气冷硬。
“不是别人。”陈风眼眸微垂。
“你觉着很有责任吗?”
“恐怕有。”
“哼,难得,说出去你这话,整个中南无人再敢动我们孤儿寡母。”
“师母。”陈风嘭的跪在地上,一个重头磕下去,道:“不会放过他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