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延要说陆凌约什么,非尘不知道,因为正说的当头,车来了。
上车的时候,她心里还有些茫茫然然,没有着落,恍神间就站在了将军府门前。
申通的官邸位于整个庆州的中心,城市以众星拱月之资向四周扩散开去,东临海洋,西如腹地。
通体雪白的欧式别墅,三层楼的设计,二楼的阳台两边的翘角檐上还有不知藤蔓盘绕。
洋气却又富有传统味儿,很矛盾看起来却很和谐。
陆延说,这是申申将军的原配妻子还在世的时候建的,都是按着她的喜好,多年也没有变过。
非尘想起在会所见到的那自称将军的人,是何等的霸气锐利,这确实不是他的风格。
一行人到将军府的时候,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青年警卫前来接待,他虽然口中和气,但面上去难掩厌烦之色。众人才刚跟着过了最外头的大铁门,就被他带人团团围住了。
这般架势,是想来硬的?
众人心中惊疑,却听那青年警卫仰头喝道:“少帅说了,咱将军府庙小,容不下太多人。若是来了哪位贵客,还望请体量一二,某些闲杂人士就不要带进去了!”
他说着,还故作轻蔑地在众人身上一扫,当真是不客气至极。
卫宗明手下那些性子暴的听了,当场就要摞脸子,要不是他眼急手快,又是拦又是喝斥,这说不定一场混战就开始了。
非尘脸色不变,这人说话不中听,不过是用得激将法,他们若是真气了才正中人家下怀。既然人家不想她进,她就偏要进去瞧瞧!
想罢,便抬手一挥,众警卫会意,齐刷刷往后退开一步,个个都站得笔直,丝毫不落士气。
最后进去的是两个人,除了非尘还有一个陆延。他硬要跟着,别人也莫可奈何。
申家的别墅,里面比外面看着更显气派。金色的漏空雕花水晶大吊灯,敞亮的四壁,华丽的听中壁炉,两排高档的棕色沙发,六座二妃,大气十足。这是纯西式设计,空气中甚至飘散着茉莉的香味。
两人一前一后,顺着佣人的指引,一路从外深入,最后绕过一道繁丽的雕花屏风,便瞧见了窗前案后的那道身影。
沉稳高大,深邃如海。
非尘记得先前看过的资料,庆州督军今年五十九岁,仅仅只差一个年头就要跨进花甲岁月。昨天在会所,他豪气万丈,雷力风行,众人眼里便只瞧见这些。可是今日再看,竟好似一夜之间苍老憔悴,黑丝掺杂,在斜射进屋的阳光下映着银辉。
那人坐资端正,手里提了毛笔写字,面容肃穆,蘸墨铭想片刻,便落笔极快,挥豪之间,一气呵成。
非尘进来的时候,特意放重了脚步,绵软的绣鞋也被踩出闷声来。
案旁正磨磨的佣人听到耳里,心中便吃了一惊,手下失准,控制不住力道,一下子便有几滴墨色溅飞起来,落在那白天色的宣纸上,氲染开斑斑点点的墨梅花。
白纸黑迹,鲜明刺目。
佣人吓得瞬间脸色苍白,木愣愣地垂头后退不发一语。
申通紧盯着纸上多出的墨迹看了几秒,心中倏然火起,干脆提笔不抹,越抹那火就越往上涨,只到收拢不住,才彻底暴发出来。他大手一挥,摔了毛笔,突然抬头瞪向门口,喝道:“你来!”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旁人听了都是一愣,再加上他那横目怒目的狰狞样子,若是个胆小的,瞧见了就要绕道。
非尘抬腿才刚往前迈了一步,就被陆延连忙拉住,他飞快的瞥向案后那人的腰间,鼓涨涨的枪囊正牢牢系在那里。
他是真被这庆州将军的莽劲惊着了,上次虽然没有开枪,可这次呢?是不是做戏他看不出来,可他能清楚地看明白,这人是因谁而怒了。夫人若在他面前出事,自家少爷恼火起来,可就不像先前生病那般,几句好话就打发了!
庆州将军,喜怒无常。
两人一时僵持,申通看在眼里,不禁出声嗤笑:“怎么这样就不敢了?不是特意来见老子嘛,啥也没干就先吓破胆了啊?哈哈哈!”
“将军说笑了,您又不会吃人,我们怎么就会吓破胆子!只是想着您身体好,也就放心了。”
非尘绕过陆延的手,一边上前,一边笑着说话,轻轻几步间,就到了案前。
案桌上的宣纸长长的铺开,一边是刚劲有力的四字草书,一边是四溅开来的细碎墨迹。一左一右,一大一小,很是对衬,她只要微微一低头就看得清清楚楚。
“将军这字坏了,就让我重写一副好了。”这人只是说过来,她也猜不到有什么用意,不过她自有办法另他也惊上一惊。说完,便径自从边上又取了纸笔,躬着身子俯在案上拿笔细细地描,描几笔,又抬头瞥一眼那四字草书。
申通瞧了几眼,眼中嘲讽之意愈浓:“这样随笔画两下,也想写出老子的字来,简直是异想天开!”
非尘嘴角含笑,也不接他的话头,自己描画了一阵,心中舒畅许多,才悠悠然地开口说出一句:“我曾听军长说过,申将军是一名儒将。”
“儒将?”
这话惹来两个人的惊呼,一个当然是申通,另一个当然是陆延。自家少爷什么性子,他自然清楚,那样一个人竟会说出这般话来?想着,他又偏首望了眼那仍唬着脸的某人,脸上不禁一抽。
申通眼角瞄到他的表情,心中火气又是高涨,怒极反问道:“怎么,老子就不能是儒将了?”
“将军当然是了,否则也写不出这一手好字来。”接话的是非尘,陆延在垂头盯着地面消声了。
她的声音清清淡淡,让人听了便是想怒也怒不起来,“将军能稳住庆州数十年,周旋于众多势力之间,便是异国插手,也能游刃有余,如果真是什么都不懂的莽夫,那真是太可笑了。所以他常说,将军是个厉害人呢!”
外人眼里,凉州、庆州,一蛮一鲁,可是到底谁蛮谁鲁,谁又分得清呢!
申通被这番话说得一怔,嘴里念念叨叨着:“陆凌约,陆凌约......好歌北地的蛮子——”话到这,又好似突然记起什么,脸色一转,恨声直骂:“他算个什么东西!老子威风八面的时候,他才是个毛娃娃!当年还跟老子说过不顺降两派,可结果不还是受了北军任命?陆凌约他就是个——”
字咬在嘴边,却一时又想不起词来,憋了好一会儿才狠狠骂道:“他就是个出尔反尔的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