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吧。”须皇后坐在蝠纹楠木椅上,她面色愀然,对着莞尔瞧了好一阵子,复对身旁侍婢言道:“都退下”。侍婢躬身退出,屋内空气异常沉闷,莞尔立在厅堂中央,有种莫名的不安。
须皇后垂下眼睑,捋挲着衣襟上一朵朵金银相错精巧繁复的玉兰簇绣,缓缓启口,“你与太子成亲已有半年,怎么这肚子一直都没动静?”
莞尔心下一凛,竟有些无从作答,脸上染了几分尴尬。
“太子可常到你宫中睡寝?”闻不语,须皇后抬眼看她。
“偶尔会来坐坐。”莞尔低声答道。
“坐坐?”须皇后捋挲的手顿滞了下来,蹊跷地盯着莞尔,追问道:“你们上次同房是什么时候?可有算着日子?”
莞尔深知须皇后是个聪明人,况且这东宫不乏皇后眼线,说假话,她一查便知;说真话,她定会大发怒气,心下踌躇,不知如何作答。
须皇后觉察到莞尔的沉默,也不多言,静静地等着。
“新婚之日。”莞尔决定说实话。
“新婚之日?”须皇后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脸色蓦然降冷,疑惑地重复了一遍。
莞尔反咬着樱唇,低低地点了点头。
“呯!”桌上一件彩漆戗金花卉纹葫芦瓷瓶被须皇后顺手掼碎在地。
莞尔惊得全身激灵灵地打了一个寒颤,慌忙跪下,垂低了眉眼。
“你知道子嗣对皇家多么重要?”须皇后的脸色已是铁青,眼眸深处闪着慎人的寒气,“吾当年竭尽心力夺得元烨,又不惜一切代价扶为太子。如今,若是东宫迟迟没有皇脉承袭,太子之位又如何保住?在元烨未即位以前,吾不允许一点差池!”
话语刚落,须皇后就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言辞,低头看着跪地的莞尔,见其一脸的惶恐和胆怯,敛了敛气息,语调也比刚才缓和些:“现在东宫的**仅你一人,就这么你都抓不住太子的心,待以后妃嫔众多的时候,你又怎样立足?”
莞尔默默地听着须皇后的训示,大理石地面光滑冰硬,跪一会便觉冰凉的寒意由膝盖蔓延周身。她还是第一次见须皇后发如此脾气,望着满地细碎的瓷片,可见刚才那一掼是有多狠力,当然也可知须皇后是有多气愤。
莞尔深深知道这早已经不是女人间的拈酸吃醋,而对权位的明争暗斗。
“你回去好好想想。”一阵申饬后,须皇后终于平静了下来,深吸一口气,对跪地的莞尔摆手道。
莞尔端端正正地行了个礼,或许是跪得太久,腿脚很是酸麻,有些晃悠地退了出来。侯着门外的宫女、太监皆就被刚才那声碎响惊得不安,一名小太监眼尖,见莞尔脚步有些虚浮,慌忙上前小心扶住,感到手腕处有些湿黏,低首一看,惊呼道:“娘娘,你的手?”
莞尔这才瞧见手腕被刚溅起的碎片割了一道深口,鲜血****了衣襟,尖锐的刺痛阵阵袭来,看来刚才自己也是真的骇了怕,否则怎么感觉不到伤口的疼痛。
“奴才这就去请御医。”小太监慌了神。
莞尔抽出丝帕,按住手腕,只道:“不必了。”
小太监不好再多言,满面担忧地目送着莞尔离开。
须皇后一脸怒容地坐着,叶贵妃得意的神色不停在眼前飞扬,她咬牙忿恨,鎏金珐琅的护甲在梨木小桌上划着“刺啦刺啦”的锐声。
画锦奉了盏热茶进来,见此情景,忙放下茶盏,拉住须皇后的手,急声道:“娘娘快住手,再气也不能和自己身子过不去呀!”
须皇后看了她一眼,摊开手,画锦忙递上茶碗,须皇后拿着茶盖细细拨着上面的浮叶,也没喝的意思,深吸一口气道:“画锦,去叫茗环来。”
画锦答“是”,便退了出去。
莞尔按着伤口,低首走在皇宫的朱墙长巷中,却怎么也想不明白,皇后怎么发如此脾气。她只是埋头走,不期然拐角处差点冲上一顶轿撵。
引路太监忿道:“哎哟喂,谁走路不长眼。”话未尽,一见是宓莞尔,骇得忙住了口,恭敬道:“太子妃娘娘吉祥,奴才徐德顺给娘娘请安。”
莞尔认出眼前的人是宫内府的掌事太监徐德顺,颔了颔首,犹豫着轿内的人。
徐德顺忙道:“奴才伺候着楚怡王进宫。”
莞尔冲着轿撵微微蹲礼,继续兀自走着。还没离开两步,旁侧的一个小太监凑口道:“徐公公,娘娘的手出了好多血……”
话未尽,徐德顺即刻顿足狠瞪,打断他:“主子的事,也是你我能议的吗?”边说还边朝轿撵瞥了一眼。小太监会意,忙捂了嘴,一脸的惶恐。
莞尔只是低首走着,忽然觉得受伤的手被人一拾,惊得止步回看,元倾一袭锦袍,还是那样的优雅尊贵,凝立在她面前,“王爷?”
他没有答应,怜惜的目光注视着她受伤的手腕,洁白丝帕已被鲜血染透了,殷红一片,无限心疼地喃喃:“伤得这般深,一定很痛吧。”
莞尔心慌,脸红过耳,这可是皇宫大内,元倾拉着自己的手,要是被他人看见,可还得了,她不知所措地抽回手。
“跟我来。”元倾迫近一步,又牵起她的手,莞尔想要再次抽回,可他却紧握着不放,带着些许温热,莞尔无所拒绝,只得随在他身侧,低声愠道:“王爷,请你放开!”
地方不远,绕过假山便到,元倾松开手,轻声说:“等我一下。”
莞尔愣愣地站着,脚下是绿紫相间的杂草。元烨蹲身,摘了一株长满紫色颗粒的草,又从袖管内抽出白色的手帕,将草叶放在手帕内揉碎,再敷在莞尔手腕的伤口处。
“这是什么?”莞尔看着他的举动,竟这般娴熟。
“紫珠草。”温柔地为她缠着手帕。
“好美的名字!”
“它能止血。”元倾系好结,将莞尔拉坐到旁侧的一块大石上,自然地替她拢了拢鬓角垂下的发丝,“刚敷了药,先别乱动,否则又该出血了。”
莞尔心内淌过一丝异样的好感,她好奇地问:“我以前从未注意过它,王爷怎么知道这些?”
元烨在莞尔对面坐了下来,带着怡人的笑,温润地看向她,“小时候我身体不好,经常摔倒,出血是常事。后来宫里的御医告诉我,这宫中有几处地方长有紫珠草,若是受了伤,来不及宣医,直接摘下它,敷在伤口便可止血。”
莞尔随手摘下一株紫珠草,玩捏在指尖,“原来是这样啊,我也记住了,以后要是再有个流血受伤,就不惧了。”
元倾眸光一黯,失去了惯常的宁谧淡雅,语声动情的说:“我不想你再受伤。”
莞尔怔仲,挪开眸光,望着天边的最后那抹夕阳,唇边掠着柔韧的笑意:“受一次伤,不就坚强一次吗?”斜辉柔柔地洒落她身上,宛若美玉雕琢,元倾看得疼惜,她一定很辛苦,否则澄明清澈的乌眸中怎会有隐隐的晶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