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成边走边向我介绍一路走来经过的府院。
指了一处较大的院落,君成言道,“此处是太子爷平日处理政务的地方,旁人不可多做打扰。”
确是较为肃穆,整座院落虽雕梁画栋,气势不凡,可都是沉沉的暗色,无一花一木,一草一叶。
我不免多了一句嘴,“太过阴沉,于平日办公并多无益处。”
“办公之地大都如此。”说着就领了我离开了。
不多时,就走到一处颇为豪奢的院落前,从外向里望去,门框镶嵌金银甚多,却无花草,了无生气。这院落主人想已冰冷至极。
君成见我顿了步子,慌忙拉我往前走,“这座院落不可多看,若被院中之人碰上了,想来又是一阵责骂。”
“太子妃在此居住?”
“正是,太子妃平日里多打骂下人,性子暴戾,又因并无犯下什么大错,太子也无可奈何,只能由着她了。”
不过是个可怜人儿罢了。
后又经过几个院子,大都是建成侧妃的住所。
“太子听说你要来与我同住,便赏了我一座小院子,这样平日里就方便多了。”
“哦?是吗。”
“前面就是了。”
远远看去,算得上是精致了。君成不过是一个贴身侍卫,这种赏赐已是极大的殊荣了。
进了院子,放下包裹,“你先收拾一下,我还有些公务在身,不便久留。”
“嗯,你先去吧。”
未走多远,君成又折身回来,“因不能确保太子不会想起酒楼之事,‘乞儿’太过突出,我便帮你改了名字,七羽,若有人问起时,莫要穿帮了。”
“嗯,记住了。”七羽么?倒有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
进了屋子,看一切摆设皆妥当有秩,整洁如新,应是有人搬出不久,灰尘也只是薄薄的一层。这样打扫起来轻松多了。
不多时便收拾好了。伸展腰身,有许久没好好动过了。
“你便是左侍卫口中的妹子?”声音尖利,语气刻薄。
转身看向门口,一尚属娇俏的女子双臂抱胸立于院中,眼神微眯,下巴高抬。呵,我到此处不过一个时辰,何时惹了这位小姑奶奶,竟来兴师问罪。
我笑而不语。我二人打面上看虽年纪相仿,可我还不至于和一小丫头斤斤计较起来。
“我看也不过如此,没丁点过人之处,你倒是说说,你是如何勾得左侍卫对你上心的?”
我笑笑,确实没丁点过人之处,头发散乱,满脸雀斑,身材臃肿,看着丫头的反应,不觉对今日装扮甚是满意。
那这丫头,额,原来如此。
若是从前,我铁定想尽了法子帮他二人牵这红线;自那次惹怒了君成后,我再不敢擅自当红娘了。况且眼前人我并不太赏识。
“刁钻野蛮,怪不得君成哥哥瞧不上。”
“你,你说什么?”那丫头的脸刷的白了。
“你来这里,不单是前来挑衅的吧?”
“哼,太子妃听闻左侍卫的妹妹来了府中,派我前来询问有什么不合心意的,太子妃可满足于你。”
“那就请回了太子妃,一切皆合我心意,不需再多做变动。”
“倒是识趣。”言罢便转身离开了。
待她走到门口,我解释道,“我与他从小一起长大,感情自是深厚,且我只当他是我兄长,你不需多做猜疑。你若有意于他,我虽帮不上忙,但也不会出手阻挠。成不成,全看你自个儿本事了。”
她张了张口,但终究一言未发。
太子妃有求于君成?她派人来嘘寒问暖,无非欲施恩于君成;可又让这么个不识大体的丫头过来,应是想探明君成心思。
看来君成明白其中利害,未随她心意。人家夫妻间的事,置身事外,方是上策。
日头过盛了,躲于暗处,才能免被灼伤。
掸了掸身上的灰尘,进屋了。
许是昨晚歇得太晚,竟不知不觉附在桌上沉沉入睡了。醒来时已是圆月高悬。
屋内甚是明亮,各处放满了烛台,微风打窗缝里挤进来,烛火摇曳,如同置身星海之中。而君成站在星海的一侧目光灼灼地凝望着我。
“君成,你这是···”
君成笑着,似是炫耀,又似是满足,“乞儿,以后我们不需再用干草枯枝才能看得见彼此。”
君成,这便是你要的吗?还是你当我要的就是这些?你竟舍得用你我情真意切、真心相待来换这不值草芥的荣华富贵!
我止不住肆意的悲伤,因失望透顶,“如今你倒嫌弃起原来的日子了。”
你可记得当初你是舍了男儿征战沙场的宏愿才来此处的,我以为你是因束手无策,因迫不得已,太子之命难违,你被逼无奈。可现在看来,竟是我错了,你原是为富贵,为这狗屁不如的富贵!
“我没有!我从未嫌弃过。若现在还能选择,我会毫不犹豫地带你回去。可一切都迟了。原以为我来到这里,便可给你安定生活。”
我冷眼看着,“我说过我想要荣华富贵了么?”
“你还记得你曾经说过,我不必考虑你的感受,只要凭心而做吗?你可知我当时有多感动吗?无论我做什么决定,你都愿跟随我。由此,我不能让你失望。舍了梦又怎样,舍了自由又怎样,只要能给你安定生活,我做什么都心甘情愿。”
竟是因为我!因为我的一句话,君成落了如今这种境地,受制于人,步步小心,处处设防,再不能随性而为,再不能驰骋沙场,这一切竟是因为我!
“你可后悔?”
他看着我,满目疮痍,“若是当初,我不悔;可如今,我才知我错了。我未能给你一片乐土,反而让你我渐行渐远。”
我走上前去,遮住了他的眼,“求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如此悲伤,如此痛彻心骨,我知我罪深似海,我知你不快乐,“我不离开,我会陪伴你,我会与你相守到老。”你既愿为我如此牺牲,我又为何不能舍我余生与你携手。
君成一把抱住我,“真的吗?真的吗,乞儿。”似是要把我揉进骨子里。
“我何时骗过你。”
“这可是你说的,你不许食言。”呵,竟孩子气起来。
“要不我给你立个字据?”趁机从他怀中挣脱出来。
见他低头不语,若有所思,“喂,你竟认真起来。”
君成撇撇嘴,“这是你说的,我敢不认真么。”见我生气往外走去,急忙改口道,“好了,我不逗弄你就是了。”
“哼,小爷饿了,去给小爷弄点吃的来。”
“属下遵命。”说着竟趁我不备,一把将我抱了起来,轻放在桌上,“爷,您先等着,好吃的马上就来。”
“嗯,去吧。”君成在外生活了这么长时间,厨艺自是不能差了。
看他轻快的步伐,若我能让他如此幸福,于我而言,又何尝不是一种慰藉。有哪个人能将我这般放在心上,伴他一生,虽无夫妻之幸,也能安逸宁远了。
而且,上苍又肯将这个错误持续多久呢?说不定哪天我又回去了,回到我原本生活的那个时空。
“菜来咯。”不多时,一道一道精致小菜便端上桌来。
“哇,这么厉害。”
看着我崇拜的表情,君成相当受用地笑了笑。
“对了,白天的时候太子妃派人过来了。”
“哦?”君成顿时严肃起来,“来人可说什么?”
“只问了我还有何需要,其他没说什么。我也只回了,皆合我心。”
“如此甚好。”
“不过,”我犹豫着,怕又不小心惹了君成不快,“那个小丫头,对你倒是颇为上心。”
“小丫头?”君成思索着,随即眼神一亮,随即解释道,“我与她清清白白。”
噗,我忍不住笑出声来,他竟误会了我的意思,觉得我是吃醋了。
“我自然知道你与她清清白白。不然白天,她怎么会那般与我说话。我只是想告诉你,清官难断家务事。夫妻之间最忌讳的,就是旁人插手进来。”
君成神色复杂地看着我,“我明白。”眼中的隐忍我瞧得一清二楚。
我原以为是因太子对太子妃过于冷淡,太子妃便想拉拢太子身旁近人,知晓太子行踪。如今看来,事情远非我想的那么简单。
我欲开口再询问一番,看君成神情,应是不想让我知道太多。这样也好,知道的少了,忧心之事便不会多。我何必自找麻烦。
端了碗,往嘴里送了米饭,“无论什么事,我都不想你掺和进去。”
现在的我并未想到,一个人如何能在短短两个月内对另一个人如此看重,除非另一个人在帮他做隐秘之事,况且此人还是太子。
君成并未应答,只埋头吃饭。
唉,到底是我将一切想得太容易了,他既已进这太子府,又如何置身事外。
吃了饭,我俩各自回屋休息了。
君成居室在东,我的与他隔大堂相望。
清晨,君成离去时,“若得空,帮我弄些花籽和菜籽来吧,这院子好是好,可太没生气。”
君成笑笑,算是应了。
这个少年再不同往日,即便他以前装傻充愣,即便他城府本就深不可测,即便他隐忍了几年甚至十几年,可如今他真的是成熟了。这种成熟,于他而言,是好是坏,我无法言说。
收了心思,转身回房了。
呼,累死了。坐在镜子前,懊恼不已。我在现代社会生活了这么多年,化妆自是小菜一碟。可好看容易,画丑怎么就这么难。
这颗痣是在下巴上,还是在嘴角旁,这些雀斑昨天是怎么分布的?这块红色胎记是多大来着?忘了,统统都忘了。
算了,简单点几下凑合吧,反正今日不一定有人来。
正想着,“七羽姑娘在吗?”
唉,怕什么来什么。匆忙往脸上多点了几下之后,跑了出去。
院中站了一人儿,相貌一般,气质不凡,此刻正微笑地看着我,言道,“太子妃请七羽姑娘过去一趟。”
太子妃?
“姐姐,昨日太子妃派来那小姑娘叫什么名字?”我走在她的近旁,问道。
只见她脸色微变,轻声道,“我那妹妹进府时日不长,不懂礼数,若哪里惹了姑娘,还请姑娘莫要放在心上。”
不愧是太子妃贴己的丫鬟,说话办事甚是周到,“姐姐误会了。我见她心直口快,不耍心机,与我颇为投缘,还想着日后找她玩呢。”
她面色一松,“原来如此,我那妹妹名唤颜娇,我叫颜蓉。”
颜姓,真是少见。
说话间就到了。
“姑娘请进。太子妃正在里屋等着姑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