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后,我便毫无心力。
或一躺便是一日,混混沌沌,世事不知。或卷本书,卧于窗帷处,一看便是半晌,至四肢僵硬,全身发麻,起身,再瞧,才觉到,一页未翻。
如这般浑浑噩噩,醉生梦死的时光,心中一面面高墙被肆意泛滥的愧疚浸没得只余了断壁残垣。
睁眼,刺目的光中似包裹着她们的哀嚎,闭眼,一团暗沉,方能微消我心中慌张。
琦儿见我如此,每日耗尽了心思,惹我欢喜。
“姐姐,这是宫里赏下的贡品,太子爷叮嘱了下人送过来的,你尝尝?”入口,不得半分滋味。
“姐姐,庭外的菊花枯了,琦儿笨拙,还需姐姐亲自侍弄。”“花期已至,它如何受得了这严寒。”
“姐姐,你瞧这缎子,都是锦缎庄中上好的,旁人求都求不来呢。天儿愈发冷了,姐姐也该置办过冬的衣裳了。”着上,无分分暖意。
“姐姐,你可知太子妃底下的大丫鬟颜蓉竟被齐王爷纳了妾!”
“哦?”她终于成了心愿,想想她此刻的幸福,心中稍稍有了安慰。
琦儿见我对此事微存心思,便手舞足蹈地讲了起来。
“颜蓉不似颜娇,平日里是个颇为稳重的人,正是因此,太子妃才对她器重不已。可这次她所做之事,着实让人瞠目结舌。前几日,太子正与齐王亭下闲聊,颜蓉前去送茶。这茶,本不该她去送的。齐王接过,她不肯谢恩离去,齐王饮尽,又将茶盏置于木盘之上,她仍是不肯走,齐王问她可有事求见,谁知她一头跪下,泪眼涟涟地说爱慕齐王殿下已久,望齐王收了她做个侍妾。此事本就荒唐,可太子爷竟不出言责骂,还于一旁劝了齐王殿下,这不,没几日,颜蓉便入了齐王府。”
琦儿瞪大了眼睛,张牙舞爪地讲着。
不觉笑道,“倒似你真个儿瞧见似的,字字句句都说得出来。”
琦儿势头一软,“我也是听府里人说的。对了,姐姐,赵总管来了几次了,姐姐都不见,这···”
赵总管?“怎没听你说过?”
“这怨得了我么,我尚未开口,姐姐便一句话回了,不见,谁都不见。我哪还敢往下说。”
是我大意了。这几日心情不佳,便谁都不见,险些误了大事。
“是姐姐疏忽了,若赵总管再来,你只管通禀,我定会见的。”
一餐过后,便又倦了,等不及爬上了床畔。
不知睡了多长时间,只觉得全身都冷了,蜷缩成一团,
听得琦儿絮絮叨叨,“姐姐真是的,天儿这么冷,就这么睡下,也不怕得了伤寒。”
而后身上虽沉了,仍是止不住的寒意,难不成正中了琦儿所言,伤寒侵身?
又过了几分,琦儿进来唤我,“姐姐,醒醒,赵总管求见,姐姐。”
艰难起身,每处都是痛的,动了几下,便冒了汗,走了几步,昏昏沉沉,一步没站稳,险些跌了。
琦儿急忙上前来扶,“姐姐这是怎么了?方才不是还好好的么?”
“无大碍,只睡得沉了,起来都这般模样。不必太过忧心,只管扶我出去。”
入了前厅,倚在椅背上,见赵德仍是谨慎姿态,
“前些日子小女身子不佳,烦劳赵总管跑了这么多趟。琦儿,还不上茶。”
端茶一饮,“姑娘不必客气,有话只管明说。”
“赵总管既然这样说了,那小女子也不拐弯抹角了。我知道赵总管有心杀我,是因把我当作了细作。可无凭无据,赵总管你,凭什么就给我定了身价!”
赵德手一颤,茶汁洒了出来。
“赵总管不必惊心,此事仅你我二人知晓,太子爷毫不知情。”
赵德面露疑色,“为何?”
“不瞒你说,并非仅你有所顾虑,原先我也是将我认为是秦王府中的奸细,你可记得那夜我失态慌言,道出一句,究竟谁才是你的主子!后偶然听得初始你并未与太子交好,便更是确信你非良善之辈。可此次你虽欲杀我,可也不言自明了,你一心为主,此等忠仆,我无意加害。”
只见赵德身躯一震,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我明白,误会解开了。
此间我一直捱着,虽头疼欲裂,强忍着说了下来。
可眼下我实在撑不下去了,眼见着要昏厥过去,
“赵总管稍事休息,茶凉了,七羽再去烧一壶来。”说着起了身,走了没几步,天旋地转,毫无知觉了。
一片暗林,冷冷沉沉,稀薄的几缕月光自头顶打下,一切更显模糊。前行了几步,脚下树叶破碎的声音,四处涌来的寒意,乌鸦的啼鸣,毫无定向飞舞翻滚的冷风,伴着胸腔里砰砰直跳的不可忽视的恐惧,似一个天撒的牢笼,令我举步维艰。
这是哪里,怎么逃出去,或者,可留生机?
切忌慌乱,强压下恐惧,凝神闭气,再睁眼,平心静气,
不知从何处传来洪钟一般的滕鸣,“这是你自己编织的牢笼,唯有靠你自己才走得出去。”
我自己?不通其意。
而后接踵而来的,才让我彻底明白。
姨母,一次次将我舍弃的姨母,原以为是心慈面善的姨母,此刻站在我面前,一脸苦楚,
“刘琦,你不是姨母狠心,你难道不明白,我为什么要那么狠心,我是有苦衷的啊,刘琦,你是知道的,我是有苦衷的。”
“苦衷,什么苦衷能让你一次又一次把一个五岁大的小女孩推出家门,不管不顾,不闻不问,究竟是什么苦衷,能让你把你亲姐姐的女儿推到死亡边缘!”
姨母大声地哭着,“刘琦,你恨我,是不是,你恨我,可你心里明明知道的,你就是无法原谅,你是迈不过你心底的坎儿啊。”
“胡说,走,你走···”
挥舞着双臂,驱赶着眼前的一切,刹那,狠心的姨母便化作烟尘,散了。
苦衷,什么苦衷,就因为你生养了自己的儿子,就因为家境贫穷,便有理由舍弃我的生死么!不原谅,绝对不原谅!
“琦,不要生气,我不是说过么,生气的女孩子最不好看了。”
转身,楚浩正笑意盈盈地看着我,还是那般温柔,还是那个宠溺的神情。
定定地看着他,似回到了往昔,回到了我生命中难得的仅有的他赐予我的时光,我们一起坐在地板上,疯狂地打着情侣游戏,我们十指紧扣躲在我们的温居里,看着落地窗外的雨打地面,我们一起吃着川菜馆里的川菜,辣的眼泪四溢,我们一起···
“琦,我没有丢下你,是你舍弃了我,独自离开了我们的世界,是你心思埋得太深,我猜不透摸不着,我没有背叛你,难道你不明白么?”
“没有背叛?”我苦笑着,“你以为什么才是背叛,寄给我一张大红的请柬,要我看着你和别的女人牵手迈进礼堂才是背叛么?我只是累了,真的,很累很累。”
“琦,我没有,你应该冷静下来好好想想的,我没有。你把心埋得太深了,我知道你在乎我,可你什么都不说,只怨自己身世悲澪,这是不对的,你太执着于过去了,琦,放手,你要放手。”
“放手,呵,如何放手。你既然都头都不回地走了,就没资格再同我说教,没资格!”喊出了这一句,眼前的他便消失了,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君成,满面忧色的君成,他说,“你怨我?”
撇开眼神,我不知道,我还有没有资格愿你,看着冰冷地面上飘零的枯叶,或许,你我,从未真正亲近过,隐瞒,欺骗,从未在你我间消亡。
分离,只是早晚的问题。可我只是不想你以那种姿态,那种高高在上的姿态,那种神情,不屑一顾的神情,让我觉得自己好凄凉,过去的日日夜夜,我不曾在你心上留下痕迹。
“不是这样的,乞儿,你我的过去,刻骨铭心,”君成按在胸口,“在我这里,永远永远不会忘记。”
我惊讶地,你听得到我的心声?
君成浅笑,“这是你的梦境,一切都无法隐藏。”
那你可知我并非是你青梅竹马的乞儿,我没有你与她欢乐与共,生死相容的记忆,你知道么?我悲哀地看着他。
“我知道,你不是原来那个傻乎乎跟在我身后喊我君成哥哥的乞儿了,可我也是在乎你的,刻在心里的,是你,明白么?我从未抛弃你,从来没有,没了你,我如何继续这孤独的路程,如今我这么做,只是为了更长久的日子,你可知道?”
“更长久的日子?”更长久的日子?“我不明白,不明白,君成,别走,你说清楚啊。”伸出手去,抓住的只是袅袅青烟。
“回去吧——”自暗沉的天空中传来。
抬头,枯枝交错,“你是谁?”
“回去吧——”
突然,没了意识,徐徐睁眼,已回到了房间。
“小姐,你醒啦,你终于醒啦。”琦儿又笑又哭,激动不已。
欲起身帮琦儿拭泪,一动,全身酸痛,“傻琦儿,哭什么?”
扶起我,拉了锦被垫于身下,“姐姐一睡便是三日三夜,怎能不叫琦儿担心呢?”
三日三夜!我竟睡了这么长时间。
宫里的御医来了几趟,只说是偶感风寒,却如何也醒不过来,太子怒言,姑娘一天不醒,太医院内的御医便一日一命。”
“什么?几天是第几天?”怎能如此残忍。
“琦儿就知道姐姐心善,今个儿是初日,幸而姐姐念着他们性命,醒了,不然若再过几日,姐姐恐又要担上几条性命了。”
喘了口气,幸好,幸好。
“太子爷呢?”
琦儿递来一杯白水,“太子上早朝了,尚未归。太子怕姐姐你醒来会念着他,交代了琐事,才走的。”
“是么?”心中不免偷偷欢喜。
“对了,姐姐,昨日有个名唤琴儿的丫头,说是姐姐故人,来见姐姐,可你当时昏迷不醒,问她何事,她又不肯说,赵总管便打发她回去了,说等姐姐醒了,再做通报。”
琴儿?她怎会来寻我?莫不是杨姐姐遇难?
心下一惊,翻了茶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