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易得了这安生日子,本该求个清欢。可心中总有一处微不可寻的松动,不肯踏踏实实,想着那流水潺潺,温草凉风,和那荒村小院中的一大一小人。
那日放洛沛回去,只保了一时安危。还不知回去后,赵德可会放过他们。
我不放心,可回来没多少日子,流落在外的生活本就惹人猜测,若再急着往外走,着实说不过去。
仅有的法子,只有与赵德当面谈了。
“琦儿——琦儿——琦儿——”这丫头,跑到哪里去了。
出了院子,石径之上,三三两两丫鬟时不时聚于一处,交头接耳,说着说着便四下瞧瞧,可有旁人听了去。见我正翘首以望,说了两句,匆匆散去,很是神秘。
这是怎么了?
“姐姐,姐姐——”琦儿气喘吁吁,满脸悲愤地跑了过来。
“府里又生了什么事端?众人今个怎地这般模样?”从袖中抽了丝巾,帮琦儿擦拭着汗渍。
接过帕子,“气人,太气人了!”
“到底怎么了?你倒是说呀。”
“太子妃府院中的几个丫鬟,今儿早上都死了,全身上下,伤痕累累,惨不忍睹啊!”
“什么?!可有人查问此事?”
“太子妃说这几个丫鬟合计着要偷了她的金银首饰,于昨夜逃出府去,不料却被逮个正着。一怒之下,太子妃便都赐死了她们。可平日里琦儿与她们略有交情,都是性子温和之人,怎会做下这等事。”
偷窃之事,交予赵德处理便可,怎能滥用私行。况且就算手脚不净,只消取回东西,赶出府去,如何也是罪不至死的啊。
此事恐另有内情。
而这内情,只有她知道了。
“太子妃之事,还是少做议论的好。快些回去吧。”
刚入了院门,便听得身后一声轻唤。
“七羽姑娘。”
回头,竟是颜蓉。
“今日怎么得空到我这小院来了?”
尚未出声,便一头跪倒,“颜蓉有一事相求,望姑娘答应。”
求我?“何事?”
为难地看了看琦儿,不肯张口。
“琦儿,你先进屋去···这下,你可以说了?”
“颜蓉求姑娘劝太子爷帮奴婢求个名分。”
眉脚一跳,“此话何意?”
“颜蓉知道姑娘清楚。颜蓉一介贫贱奴婢,原本不敢作此妄想,可,可如今有了身孕,由不得我啊。”说着伤心而泣。
身孕?
低头看这瘦削的女子,羸弱地伏于地上,单薄凄凉。
“我去问问。成与不成,我不敢妄下定论。”
“嗯嗯嗯。颜蓉谢过姑娘,谢过姑娘。”
“你先起来,有了身孕怎还能这般不爱护身子。况且,我并无十分把握,只能尽力而为。”
一路之上,思索着该如何开口,才能既让齐王不失了脸面,又让建成不必为难。
“赵总管,七羽有事禀明太子爷,还请总管传个话。”
白眼相加,“你这妖女,我不管你是何人指使,若妄图迷惑太子,我定不饶你!”
“总管这是说的什么话。你我皆是太子殿下信任之人,您是殿下心腹,我怎么就成了妖女。其中定有什么误会。不知赵总管何时得空,可去我院里坐坐,一切皆见分晓。”
“去就去,我还怕了你不成。你这妖女,休想使什么阴谋诡计。”
“那七羽便等着了。不过眼下还请赵总管帮忙通报一声。”
看着他的背影,心中不免疑惑,这几日一次也没见过丘奴。
片刻之后,
“殿下正与朝中几位大人商议政事,你不便进去。”
“赵总管何必对小事耿耿于怀呢。”
赵德一脸警觉,“此话何意?”
“若赵总管认为女子不该插手朝堂之事,七羽日后会安分守己的。可那折子的事,七羽认为殿下并未做错。相反,这才是极为妥当的法子。”
“不过一年未豆蔻的幼童,敢说此大话。”
于他的轻视置之不理。
“如今天下尚未安定,战事频仍,王世充、窦建德皆占地为王,其势不可小觑。此次秦王平定薛举之乱大捷,其沙场点兵之才,有目共睹。收复疆土之功,非他莫属。他在这京城,自然也就不会呆得长久。
太子治理朝政井井有条,治世之才,皇上必然看在眼中,将户部之事交予秦王,除了是不想让朝臣为秦王鸣不公,亦是对太子的一番考验。”
见赵德凝神听着,“皇上早些年曾任太原父母官,深知百姓疾苦,自然想立一能苦民所苦,与民同乐的太子。而太子他宽以待人,广以容人。户部之事,七羽认为,皇上在考验太子,能否兄弟和睦,不计得失。若太子真无容人之度,整日为保这位子,惶惶不安,连一小事都不肯交予他人,恐怕,皇上反而会失望。”
赵德愣住。
“好好好。”
猛然转身,见太子正站在书房门口,一旁站了两人,一人慈眉善目,举止儒雅,一人五官方正,目光炯炯有神。那击掌赞声之人正是前者。
心下一滞,
“七羽见过太子殿下,见过王大人,魏大人。”
“姑娘竟识得我二人?”王珪道。
“七羽不曾见过二位真容,只耳闻王大人足智多谋,见识广博。魏大人为人正直,不惧强权,乃一铮铮铁骨的文臣。虽是初见,可两位之风姿,一眼看去,便知不是凡人。”我赞许道,激动万分。
这两人在日后盛唐举足轻重,如何能不知道。
“想不到我二人能得姑娘赏识,犹是我这不近人情的魏老弟。方才在下听姑娘所言,甚是感慨,在下真是自愧不如。天下几人能有此见识,况且还是一花容月貌的小女子。难得,难得,甚是难得。”
“七羽不过是随口一说,得王大人如此赞赏,受之有愧。”
“姑娘随口一说?那岂不更是折煞在下了?”
一阵慌乱,“七羽并非此意。”
一旁的魏征道,“王大人,天色不早了,你我该各自回府了。”
“少言寡语的魏大人开了尊口,我王珪怎敢不从啊。哈哈哈···”
言罢,二位大人皆离去了。
入了书房,建成立于桌案前。
“适才一番话,本太子听了,也着实惊讶。王魏二人,乃我心腹,见识不曾输于旁人。方才议事之时,他二人还就此次父皇左权争论不休,听了你的这番话,竟都豁然开朗,不争不论了。你有此见识,本太子竟浑然不觉。”
不觉苦笑,“女子无才便是德。况且这天下大事,七羽若说错了一句,其后果,也不是我一小女子能担得起的。”
这番话,劝得了旁人,却劝不了我自己。我这么做,只是在那玄武一刻,希望李世民能念在其兄待他宽厚的份上,留他一命。
一把将我抱住,“本太子替你担着。你不必如此忧心,这悲戚之色,本太子看不得。”
轻轻推开,“七羽此次前来,是有一事相求。应与不应,全凭太子您决断。”
“哦?”
“齐王之事,颜蓉之事。”
“他二人之事,我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元吉是我四弟,他做什么,我都容忍。那颜蓉,既是心甘情愿,我便不好插手此事。”
“只是颜蓉有了身孕。七羽知道,于权贵眼中,一奴婢性命,微不足道。可她腹中有了他的孩子,他怎能不管不问?纳入府中,做一侍妾,也算给了她名分啊。”
“身孕?”建成一惊。
我知建成为难。
纳她为妾,此事传将出去,必然有损齐王名声。齐王屈尊降贵,不知体统,与太子府中一下等丫鬟生了韵事,还怀了孩子,要多讽刺有多讽刺。可若不纳,颜蓉虽是奴婢,可她腹中的孩子可是当今天下四皇子的种,正统的皇室血脉,自然不能轻易舍了。
纳与不纳,进退两难。
“七羽有个法子,只是不知行不行得通。”
建成眼中一亮,“什么法子?”
走上前,低声细语,“···”
“此法甚妙。四弟虽落个风流的名声,可不有损皇室掩面。羽儿真是才智过人,本太子当初没看错人。”
屈膝,颔首,“那七羽在这儿就先替颜蓉谢过太子殿下了。”
余下,甜言蜜语,不便为外人知。
院中。菊花开得很是绚烂,根根直挺,傲然不屈。
“颜蓉谢过七羽姑娘。”
赶忙扶起。“不必多礼,快起来吧。你如今坏了身孕,怎可动不动就跪。是日,你只消按我说的去做,便能名正言顺地过门了。”
颜蓉欢颜,其中却夹杂着苦涩与无奈。
应是无奈吧,如此命运,就这么定了。以后的日子,是福是祸,还不知。
“不过,我有一事相问,你定要如实说。”
颜蓉点了点头。
“那横死的几个丫鬟,真如太子妃所言,是偷了东西,才被断了命么?”
颜蓉犹豫,低头绞着手指,“此事姑娘还是不知为好。”
“为何?难道此事与我有关?”
颜蓉看着我,神色复杂。从她的眼中,我仿佛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脑海一片空白。
我竟一句话害死了活生生的几条命啊!
一个不小心,竟倒在地上,头晕目眩。
我为何要争强好胜。逞了一时之能,却让无关之人没了性命。我何必呢!
郑瑜!不过是一时斗气,你怎能如此狠心无情。
那****若不说那句话,那句
“太子妃尽可放心,只要您这院子里的丫鬟下人嘴巴严实,七羽是绝不会向外透漏半分的。不过七羽劝您还是收好此物吧,府中人多眼杂,难免被什么识货的人瞧了去,那可就得不偿失了。况且,即便太子爷看了,怕也是不高兴的。”
那她们是不是也就不会平白无故丢了性命。于她们痛失亲人的家人而言,这晴天霹雳,又绝了多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