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时分,正倚着床榻识些古文,琦儿在一旁坐着,无聊地指缠发尾,托腮望着窗外月影下随风晃动的枝叶。
“丫头,”
琦儿扭过头来,一脸欢喜,“怎么了,姐姐?”
无奈笑笑,“别这么看我,我可没什么新鲜玩意给你了。看你无聊得紧,不如先回房歇了吧。”
琦儿正欲张口,院外响起了丘奴的声音,
“七羽姑娘,七羽姑娘···”
看了琦儿,示意她出门瞧瞧,
“你有何事需此时来见?主子早早便睡下了。”
“这是皇上赏下来的贡品,太子爷命奴才送些给七羽姑娘尝尝。”
“交给我就好了,若没旁的事,就先回去吧。”
“得嘞,奴才这就回。”
我在里屋手执书卷,听着这院外的双簧,忍不住提了嘴角,心中嘲弄一番,说个平常话,用得着这么高声大喊么?
原承想着任由他们去了,于我无碍。可一转念,这未尝不是一个契机。
放下书,疾步提裙往外走,到了门口见丘奴与琦儿正聚于一处,窃窃私语。干咳两声,二人闻声皆一副慌张模样。
装作什么都没入眼,“丘奴,太子爷那儿可有什么怡口的点心,这些日子嘴馋得很,只想吃些甜腻的东西。”
“应是有的。姑娘想吃什么,我这就去取。”
“由你跑来跑去,太麻烦了。琦儿,你随丘奴走一趟,帮我取些回来吧。”
琦儿脸上有些为难,见我执着,只得应了。
见他二人一走,马上着了真儿留下的夜行衣,轻步跑了出去。
后门守卫本就少,趁着换岗的空当,一个箭步跑了出去,并未惹人察觉。
幸而记着颜蓉告诉我的君成的住处,虽不易,但也费尽周折寻到了。
面前这一户,门前无灼眼门楣,面上看来,不过是一平常人家。
欲上前敲门之际,突现一同着夜行衣之人,身形伟岸,一对剑眉,怒目圆睁。心中咯噔一下,来者不善!
一个回转,放开步子便跑。没多远,便被那人一个飞身追了上来。
“想不到小小一箭之伤,便让你武功尽废。”
他认识我?可我哪有什么箭伤?莫名其妙。
眼前逃跑才是上策,眼睛偷瞄了去,发现身后右侧有一暗黑巷子,说不准能躲过去。
那人见我不语,接着道,“你既已逃得东宫,就该速速去见主子。为何仍在此处逗留不返?”
东宫?难不成他将我错认为真儿?
顾不得许多了,趁他不备,拔脚便逃,朝着那条巷子直奔过去。
谁知却被那人赶脚跟上,利剑架颈,动弹不得。
“阴玉真!若不是主子下令留你性命,眼下你早已成了剑下亡魂!”
我与真儿声色不同,不敢随便开口,只得瞪着那人,无计可施。
“哼,你以为你能逃得出去?太过天真了。我不管你在打什么主意,只提一句,莫要忘了你剧毒加身,若无主子的解救之法,你即便逃得了追杀,也躲不过一死!”
言罢转身离去,临走时留下一句,“我劝你还是早日回去俯首认罪,或许还能留得一个全尸。”
此话何意?
想想那人方才所言,才有了些思绪。
或许真儿是因身中剧毒,这才想方设法求我放她出府,可现在她并未回去,又到了哪里?是不是遭遇什么危险,还是已经身首异处?
思至此处,全身一冷,不会的,不会的,不能胡思乱想,不能。在这儿自个吓唬自个,还不如尽快做了应做之事,旁的事稍候再说。
隐了慌乱与忐忑,走上前,拿起虎头口中的门圈,敲了敲。
门内传出声响,细闻,脚步声,由远及近,步履偏快,轻巧小心,应是个女子。
行至门口,于内处谨慎问道,“何人来访?所为何事?”
这种问法,有密令不成?
我不知该如何作答,小心为上,并未吱声,只背手而立。
大门微敞,一小人慢慢从门缝探头来看。一回身,那人吓了一跳,猛地缩回去,门也随之紧闭。
本想着今夜之行将要作罢,谁料想,那人看清我一身着装后,倒不惊慌,纵使我以黑布遮面,她仍旧一副熟识我的模样,瞧清楚我之后,语气亦变得平静,“你来啦。进来吧,我家公子已在内堂等候多时了。”
只因她站在暗处,我看不清她的脸。可她一张口,那声音,甚是熟悉,再一想,我却是有些时候没听见她说话了。
虽她入内后,院中景致远不及外面朴素,楼阁亭榭皆是精雕细琢,好个错落有致的院落。
走过池边,再度廊桥,几经折转,至一富丽堂前,君成坐于桌案一旁,提盏饮茶,神情淡然,虽静非动,却气势夺人,气场十足。
不免暗笑,君成,这才是你的真面目?多日不见,愈发强势了。
颜娇抬臂,“请进。”
看来,他二人果真与真儿颇为熟稔了。
君成,你还是原来的你么?或者,我从来不认识真正的你?
敛了心思,抬脚往里走去,随意坐在两旁一座椅中,颜娇随即奉上一杯热茶。茶盖错放,留一细小缝隙,茶香悠悠飘出,细细嗅之,这香气,正是我平日里饮的茶,不过又略微有些差异。
“此茶是我最为喜爱的,姑娘不妨品尝一下。”
面罩,是不那么容易摘下的。
微微摇头,推开了茶盏。
“听闻东宫近日入住了一个你们的人,应不是姑娘你吧?”
这是试探,既然他说了“你们”,那是否就是说君成与真儿身后之人并非完全一势?我不知,但只能冒险一试。
压低了声音,“此事与你无关!”应听不出来了。
“呵呵,却是与我无关。来,来,喝茶,喝茶。”
想转移我的注意,趁机骗我饮了这茶?不甚简单啊。
看着君成悠然品饮,不急不躁,心中不免有些焦虑,时间耽搁得愈久,我被认出的可能性愈大。
突然想起入府时颜娇说过,左大人已在内堂等候多时。如此说来,君成与真儿有约在先,约为何事,这正是我此行目的。
“左公子,你我二人不妨院中一叙?”
君成手一挥,“姑娘,请。”
本走在君成左侧,很不舒服,习惯性绕至其右。
廊下一红木漆桌,旁边四支雕花圆凳,甚是精致。
“我与公子所议之事,不知您意下如何?还望公子尽快答复,好让在下早日回禀了主子。”
廊下光线暗弱,而我又恰是坐在对光面,更是瞧不清君成面上表情,只听得他沉默了片刻之后,说,
“若你家主人诚心与我联手,倒也不难,我既能从中得权得势,何乐而不为。不过君成平生最恨有人要挟于我,对也好,错也罢,但就这一条,便不是诚心相待!况且,”君成顿了顿,拉起了身旁颜娇的手,颜娇随之娇羞一笑,却并不躲开,“那七羽与我早已恩断义绝,她是生是死与我何干,竟拿那贱人的性命要挟于我,实是错上加错。”
心中猛地一震,他口中一字一句,皆发自肺腑么?
本想装作随口一问,“哦?这是为何?”说出来,却是嗓音喑哑,语气羸弱。
君成生就俊美,无意邪魅一笑,“是她忘恩负义,攀附权贵,伤我心,坏我义,这等下贱之人,还管她作甚!”言罢顺势一拉,颜娇便已坐其怀中,欢喜无限,“如今我已是美人在怀,别无他求了。”捏住美人下巴,吻将上去,煞是香艳的场面,于我看来,肮脏至极。
此时腔内气息更虚,若不是这遮面的黑布,怕是早已漏了底,现了真容。
虽已是错愕心痛,却只能忍着,正言道,“如此看来,左公子是不愿听从我家主人吩咐了?”
君成放开怀中温软,“姑娘这话说得真是可笑。你尽可照原话回了你家主子,他知道拿什么与我作为信物。”
君成,这真的是你么?我定定地看着他,君成,为何我看不透彻,真想剖开你的胸膛,看哪里是否还有一颗赤红之心。
“姑娘这般盯着我看,难道是对君成有意?若真是移不开眼,还需问过娇儿,许不许我纳你为妾。”
颜娇撇嘴撒娇,“大人~”
“许你疆场,如何?”我愿赌一局,沙场之梦,你,真心盼之。
对面二人皆一怔,君成更是对我怒目圆睁,咬牙切齿,“此话,你说不得!”
“你不过是将军手下一小小头目,无权无势,我怎就说不得。”
仿若适才痛意不过是幻觉,他瞬间便恢复了富有心机的模样,“我既无权无势,你家主子为何还要屡次派人前来说和?”
我无言以对,静默处之。
“回了你家主子,我左君成不管他是何方神圣,若欲我降服之,还需拿出我所求之物。”说完便打横抱了颜娇入得内堂去了。
恍恍惚惚站起身来,扶着桌子,竟有一种彻骨的寒意由手入心。
我不能软弱,不能!挺直了脊背,一步一步往前挪着,可腿脚虚弱得紧,站都站不稳,遇了台阶,一个不小心,膝盖磕碰在棱上,钻心的疼。
脑海之中不断重复着,这还是在他眼下,我不能服输,不能,不能···
忍了所有,攥紧了拳头,慢慢走出了府门。
回首,这里的一切,我记住了。府内之人,从今往后,你我素不相识,再不往来!